崖边风声凄厉，卷过方才那外门弟子站立之处，空空如也，仿佛那人从未存在过。

苏一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被山风一吹，刺骨冰凉。

死了。

一个炼气后期的青云门外门弟子，就这么……没了？被那黑疙瘩……不，被崖底那未知的恐怖存在，一口“吃”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空荡荡的，黑疙瘩已经不在。但方才那冲天而起的恐怖阴煞死气，那无声咆哮的浓雾鬼脸，还有那弟子瞬间消融的骇人景象，已深深烙进他的脑海。

那不是力量，那是……纯粹的毁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从崖底深处，传递上来一个慵懒又满足的意念，还打了个“嗝”？

苏一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凶物？！它之前那副死寂沉沉、人畜无害的样子，全是装的？！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那意念又慢悠悠地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惺忪和不耐烦：

「……愣着作甚……下来……」

下来？跳下这深不见底、刚刚喷发过恐怖死气的悬崖？

苏一头皮发麻，趴在崖边，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浓雾依旧弥漫，却似乎稀薄了些许，隐约可见下方并非垂直峭壁，而是坡度极陡的斜坡，生着些顽强的灌木和怪树。

那意念催促得更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满：「……磨蹭……灵蕴……要散了……」

灵蕴？是指刚才被“吃”掉的那个弟子？还是崖底本身的东西？

苏一心头一横。回去是死，留在这是等死，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黑疙瘩……暂且称它作“黑块”吧，似乎目前还需要他？

他咬紧牙关，抓住崖边突出的藤蔓和岩石，一点点向下攀爬。修为虽废，但昔日锻体的底子还在，手脚还算灵便。

越往下，空气越发阴冷，那股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煞气也越发浓郁。但奇怪的是，这煞气似乎绕着他走，并未侵蚀他分毫。

攀爬约莫一炷香时间，脚下终于触到实地。

这里是一处狭窄的平台，位于悬崖中段，被上方突出的岩壁遮挡，从上面根本无法发现。平台尽头，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那令人窒息的阴煞死气，正是从洞内弥漫而出。

而他那块“黑块”，此刻正静静躺在洞口，表面那些坑洼的纹路竟然亮着微弱的幽光，一明一暗，如同呼吸。它比之前似乎大了一圈，颜色也更加深邃，仿佛能将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

「……进来……」黑块的意念指向山洞。

苏一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黑块。触手冰凉，却不再死寂，反而能感觉到内里有一股磅礴却温顺的力量在缓慢流淌——那是吞噬了外门弟子和崖底阴煞后转化的精华。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踏入山洞。

洞内并不深，却极为阴寒。正中央，赫然插着一柄剑！

一柄断剑。

剑身从中而断，只剩三分之一，通体漆黑，样式古拙，布满了与黑块相似的坑洼纹路，仿佛曾被巨力摧残又被岁月严重腐蚀。但它静静插在那里，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锋锐与死意，仿佛万千亡魂凝聚其上。

而洞内那浓郁到极致的阴煞死气，正是从这断剑之上散发出来的。

苏一手中的黑块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兴奋急促的嗡鸣，意念如同饿狼见到血食：

「……就是它！吃了它！快！让我吃了它！」

吃……吃了这断剑？

苏一愕然。这黑块和这断剑，气息同源，分明是同类之物，它竟然要吞噬对方？

那断剑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剑身微颤，发出一声低沉悲怆的剑鸣，洞内煞气骤然沸腾，化作无形锋刃，切割空气，发出嗤嗤声响。

两股同源却相斥的恐怖气息在对峙，挤压得苏一几乎喘不过气。

他瞬间明悟。这黑块，并非凡铁，很可能是某件惊天魔器或神兵的残片，拥有了懵懂灵性。而这断剑，是另一块更大的残片！它们彼此吸引，又本能地想要吞噬对方，补全自身！

黑块不断传来焦躁贪婪的意念，催促着他上前。

苏一看着那煞气沸腾的断剑，又看看手中嗡鸣不休的黑块，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非但不能让黑块轻易吞噬断剑，反而要……趁此机会，炼化它！至少，是初步建立联系，让它真正为自己所用！

否则，一旦黑块吞噬断剑变得更强，第一个反噬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他回想起黑块吞噬那些阴煞金属、以及刚才吞噬那外门弟子的场景。它需要“食物”，但似乎……无法主动攻击活物或强大的同类？需要借助他这个“手”？

苏一强压下心悸，向前一步，并非将黑块掷向断剑，而是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抹在黑块之上，同时运转起这几日摸索出的、那套基于“万灵抱怨”的粗糙法门，将心神沉入其中，传递出一道强烈的意念：

“帮我！炼了它！否则，你就永远待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再无‘吃’的机会！”

黑块的嗡鸣戛然而止。

它似乎没料到苏一会提出“条件”。那股贪婪的意念变得迟疑，甚至有些恼怒，但在感知到苏一决绝的心念，以及那滴蕴含着他独特“听劝”道韵的鲜血后，又慢慢转化为一种权衡。

断剑的悲鸣和煞气冲击越来越强。

终于，黑块传递回一道妥协却又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念：

「……可……助你……但……魂契……暂结……」

一道比之前吞噬外门弟子时微弱无数倍、却更加精纯凝练的漆黑死气，从黑块中涌出，并未攻击断剑，而是顺着苏一的手臂经脉，逆流而上！

冰冷！死寂！锋锐！

苏一只觉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了万载玄冰与百炼精金的混合体。经脉被强行拓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那剧痛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意志强行镇压下去。

他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一个无边黑暗的空间，面前是那柄煞气冲天的断剑虚影。

“以万物之怨，铸我道基！以天地之嗔，炼尔剑魂！”

福至心灵般，苏一低吼出声，将这几日吸收的庞杂怨念、周遭环境的阴煞死气、乃至自身的不甘与愤怒，尽数通过那缕黑块渡来的死气，狠狠撞向断剑虚影！

这不是灵力的对抗，而是意念与负面情绪的碾压！

断剑悲鸣更甚，煞气疯狂反扑。

但苏一体内那套独特的“万灵抱怨大法”此刻自行运转到极致，竟隐隐与这洞窟、与这方天地的阴死之意产生共鸣。无数细微的抱怨声——岩石的冰冷、亡魂的寂寥、兵刃的折辱……仿佛都成了他的力量源泉！

不知过了多久，那断剑的悲鸣渐渐微弱，沸腾的煞气缓缓平息，最终彻底收敛。

现实山洞中，那柄插在地上的漆黑断剑，嗡鸣一声，自动飞起，化作一道乌光，倏地没入苏一手中的黑块之内。

黑块表面幽光大盛，那些坑洼的纹路迅速蔓延、连接，形态开始拉伸、改变，最终……化作一柄长约两尺、通体漆黑、造型古拙狰狞的断剑剑柄！而之前那截断剑，则严丝合缝地接续在了剑柄之前，形成了一柄虽然依旧残破、却拥有了完整剑柄、剑身延长了近倍的……残剑！

剑柄入手，冰冷沉重，一股血脉相连、如臂指使的感觉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一道清晰无比、带着几分倨傲、几分满足、又几分稚嫩的意念，从残剑中传入苏一脑海：

「……吾名……‘怨胎’……」

苏一握着这柄新生的“怨胎”残剑，只觉得周遭天地间，但凡金铁之物，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发出无声的敬畏哀鸣。

百兵皆需俯首。

他深吸一口洞内冰冷的空气，眼中闪过一抹幽深的光芒。

李辰，青云门……你们的“废人”，回来了。

带着一肚子的抱怨，和一柄饥渴的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