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苏一对着那黑疙瘩研究了整整三天。

它再无任何强烈的意念传出，只是沉默，死寂般的沉默。苏一尝试了各种方法，将每日收集来的那些微末气息——青石的稳重、草木的生机、甚至铁匠铺里偷来的些许金气——渡入其中，都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它就像一个疲惫到极致、对万物都已绝望的老人，封闭了所有感知。

苏一却不气馁。他能感觉到，每次气息渡入时，那内核深处极其微弱的灵性，并非全无反应，更像是在……谨慎地观察，挑剔地审视。

这东西，嘴刁得很。

直到第三日黄昏，苏一在镇尾一家生意冷清的棺材铺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阴寒却又精纯的“抱怨”。

「冷……孤……无人气……那老木头自己都快烂了，还嫌我晦气……」

意念来自铺子后院墙角，一柄被遗弃的、半埋在废料里的铁钎。它通体黝黑，比寻常铁钎更细长，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寒霜，散发着浓烈的阴煞之气，显然是长久接触尸气所致。棺材铺老掌柜觉得它不祥，又舍不得扔，便随意弃置。

苏一心中一动。那黑疙瘩的气息死寂沉凝，与这阴煞铁钎，似乎有某种暗合。他趁夜溜进去，将那根冰凉刺骨的铁钎偷了出来。

回到土地庙，他深吸一口气，将那阴煞铁钎小心翼翼靠近膝前的黑疙瘩。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毫无反应的黑疙瘩，表面那些坑洼的纹路，似乎极其轻微地亮了一下。那根阴煞铁钎则猛地一颤，表面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作缕缕极淡的黑气，被黑疙瘩无声无息地吸纳进去！

不过三五息，那根铁钎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轻轻一碰，就碎裂成了几截凡铁。

而黑疙瘩，依旧黝黑不起眼，但苏一清晰地感知到，它内部那丝微弱的灵性，壮大了一丝，并传递出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意念：

「……饿……还要……」

苏一心中狂喜！有门！

它吃的不是普通的金铁之气，而是这种沾染了特殊气息的、偏向阴寒死寂类的金属精华！

接下来的日子，苏一的目标明确了。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收集那些驳杂的众生念，而是专门在三河集及其周边搜寻那种“特别”的金属。

他翻遍镇外的乱葬岗，找到几枚锈蚀严重、浸透尸气的棺材钉；他潜入废弃的义庄，撬下一块曾经停放无数尸首、阴气极重的门环；他甚至大着胆子，从一个刚刚落幕、煞气未散的土匪械斗现场，捡回几截断裂的、饱饮鲜血的刀尖……

每一次，他将这些“食物”带回土地庙，靠近黑疙瘩。

黑疙瘩来者不拒，silently yet greedily 地将那些阴煞、死气、血煞之气吞噬一空，留下失去灵性的残渣。它表面的色泽依旧黯淡，但那些坑洼的纹路却似乎变得深邃了些许，内部那丝灵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反馈出的意念也越来越清晰。

「不够……远远不够……」

「……更深……更阴寒的地方……」

这一日，苏一刚从镇外一处古战场边缘捡回半截断戟，那断戟煞气极重，让他靠近都觉心神不宁。刚进镇子，一种莫名的悸动让他汗毛倒竖。

并非来自万物抱怨，而是一种被窥视、被锁定的冰冷感觉！

他猛地抬头，只见街角人流中，一个穿着青云门外门弟子服饰、面容陌生的青年，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似乎在搜寻什么。那青年腰间玉佩闪烁着微光，显然是某种探查类的法器。

苏一的心脏骤然缩紧！青云门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立刻低头，将破斗笠往下拉了拉，转身就往人堆里扎，借助嘈杂的人流和店铺的遮挡，飞快地向土地庙方向遁去。

身后那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虽然微弱，却并未完全消失。

对方有追踪之法！

苏一心头冰凉，冲回破败的土地庙，一把抓起那似乎重了一些的黑疙瘩，塞进怀里，毫不犹豫地从庙后破窗窜出，向着镇外荒山野岭亡命奔逃。

他修为尽废，体力只比寻常人稍好，如何跑得过有修为在身的仙门弟子？

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越来越近，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苏一师兄，别跑了！李辰大师兄惦念着你，特命我等请你回去‘叙旧’呢！”身后传来那外门弟子的冷笑，声音越来越近。

前方是一处断崖，已无路可逃！

苏一喘着粗气停在崖边，回身望去，那外门弟子已追至十丈之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杀意。

叙旧？怕是来灭口的！李辰果然还是不肯放过他！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他怀中的黑疙瘩，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感！

不，不是灼热，是一种极度饥渴、极度兴奋的震颤！

它的意念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咆哮起来，充满了最原始的贪婪：

「……下面……崖底……有好吃的……强大的……阴寒……丢我下去！快！」

苏一愕然低头。

那外门弟子已狞笑着逼近，指尖灵光闪烁，一道锐利的金风诀已然成型：“废人就该有废人的样子，何必苟延残喘？我送你一程！”

生死一线！

苏一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最终一咬牙，掏出那灼热震颤的黑疙瘩，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抛向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

“想吃？自己下去吃！”

那外门弟子见状一愣，随即嗤笑：“临死还扔破烂？”

然而，他的嗤笑声戛然而止。

黑疙瘩坠入悬崖下方浓雾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绝伦的阴寒煞气，如同沉眠的太古巨兽被打扰，猛地从崖底爆发开来！

浓雾剧烈翻滚，化作一张狰狞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咆哮！

一道漆黑如墨、纯粹由极致阴煞死气凝聚而成的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那外门弟子惊骇欲绝的身影。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整个人在那黑色光柱中迅速消融、分解，连一点渣滓都没有剩下。

光柱持续了短短一瞬，便猛地缩回崖底，仿佛从未出现过。

悬崖上方，只剩下呼啸的山风，和苏一剧烈的心跳声。

他瘫坐在崖边，浑身冷汗淋漓，望着下方重归平静、却更显幽深恐怖的浓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怀里的灼热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满足、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念，慢悠悠地从崖底深处传递上来，微弱却清晰：

「……嗝……舒坦……」

「……等着……」

苏一：“……”

他看着那弟子消失的地方，又看看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黑疙瘩……到底是什么怪物？！

而它吞了那弟子……算不算是……替他杀了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上来。

李辰的追杀，来了。而他的身边，似乎多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存在。

前路，已是荆棘密布，杀机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