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光,对于凡人而言或许漫长,对于修士,不过弹指一瞬。
但这十五个日夜,对于紫阳宗,尤其是宗主灵虚真人而言,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煎熬。
宗主大殿的深处,那间平日里威严神圣的静室,此刻却被一股绝望的死气笼罩。灵虚真人形容枯槁,双目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元婴真人的仙风道骨。他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元婴真火灼烧、精纯灵力洗涤、甚至不惜耗损本源,试图拔除洛凝霜体内的那颗魔种。
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那颗魔种,如同一头来自深渊的饕餮,他投入的力量越是强大,它就吞噬得越是欢快,壮大得越是迅速。洛凝霜的气息日渐衰弱,而她丹田内那颗魔种散发出的气息,却已然从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邪,变成了一股连他都感到心惊肉跳的恐怖魔威。
最让他恐惧的,是洛凝霜的变化。
她不再哭喊,不再求救。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蜷缩在角落,身体瑟瑟发抖,双目空洞地望着虚空。她的皮肤下,偶尔会游走过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着的毒蛇。
她的噩梦,成了灵虚真人的噩梦。
“师尊我好冷……”她会在梦中呓语,但这冷,并非她修炼的冰寒之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的、被深渊吞噬的冰冷。
“力量……我需要力量,什么样的力量,都可以。”她又会在半梦半醒间,发出含混不清的渴望。
这渴望,让灵虚真人毛骨悚然。他知道,秦绝那个孽障,不仅是在折磨洛凝霜的肉体,更是在从根源上,瓦解她的道心,引诱她堕入魔道!
他最完美的作品,正在腐烂。
恐慌之下,灵虚真人变得愈发多疑和暴躁。他下令将整个紫阳宗的警戒提升到了最高级别,任何弟子不得擅自离山,任何访客都需经过严格盘查。宗门上下,人心惶惶,那股即将迎来大典的喜庆氛围,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取代。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绝,却静坐于山林之中,纹丝不动。
但他并非在枯等,他的意识,早已通过那滴潜伏在圣火台的魔血,与那块属于他的剑骨,建立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他看到了灵虚真人如同疯魔般在宗门内大肆搜查,却一无所获。
他看到了圣火台周围的护卫又增加了数倍,那些长老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却不知敌人早已在他们心脏里埋下了种子。
他甚至能看到,那簇由他剑骨催生出的金色火焰,在燃烧时,会偶尔在焰心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妖异的黑色。
每一次黑芒闪过,都会有几名负责炼制丹药的弟子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与烦躁,但他们只当是靠近圣火台,灵力消耗过度的正常反应。
秦绝在欣赏着这一切。欣赏着他亲手导演的、这场名为“恐慌”的序曲。
他如同一位操线的神祇,冷眼旁观着他的仇敌们,在他的阴影下,一步步走向疯狂。
宁若冰就在不远处,她将秦绝给予的玉简内容尽数吸收,并结合自身功法,隐隐触碰到了金丹的门槛。她时常观察秦绝,这个男人静坐时,便如一块顽石,与天地隔绝。但偶尔,她能感觉到,他身上会散发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离体,去往了一个遥远而血腥的战场。
这一日,她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清冷,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秦绝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刚刚从一场盛大的杀戮中归来。
“看戏。”他回答。
“看戏?”
“看一头困兽,是如何在自己的笼子里,活活把自己逼疯的。”秦绝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宁若冰沉默了片刻,换了一个问题:“你种在她体内的东西那所谓的‘魔种’,究竟是什么?”
她很好奇。那绝非寻常魔功。
秦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正视她。
“那不是简单的毁灭。”他沙哑地说道,“那是一次选择。”
“选择?”
“她的道,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她心安理得地享用着我的骨血,铸就了她所谓的‘冰心’。”秦绝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么,我就给她另一个选择。让她亲身体会一下,源自这痛苦的力量,是何等滋味。是守着她那可悲的道心,在无尽的折磨中枯萎,还是拥抱这颗魔种,去攫取一种更强大的、不需要任何虚伪掩饰的力量。”
宁若冰心神一震,她瞬间明白了秦绝的歹毒用心,这远比直接杀了洛凝霜要残忍一万倍!这是要从信念的根基上,彻底摧毁一个人!
“你……”她看着秦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觉得我很残忍?”秦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宁若冰没有回答。
“我们是同类,宁若冰。”秦绝缓缓站起身,走到崖边,负手而立,遥望着云雾缭的紫阳宗。“我们都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力量。唯一的区别是,我的力量,从不屑于伪装。”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宁若冰身上。
“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
宁若冰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的目光也投向了紫阳宗,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刻骨的恨意。
“灵虚真人。”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有他座下的大长老,玄火真人。”
“三十年前,我宁家本是这方圆千里一个不大不小的修仙世家,只因我祖上偶得一卷残缺的上古丹方《冰魄玄丹录》,便遭来了灭门之祸。”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当时带队的,便是如今的大长老玄火,而幕后主使,就是灵虚!”
“他们屠我满门,夺我丹方,只因我当时年幼,被家中长辈藏于密室,才侥幸逃过一劫。”
秦绝静静地听着。原来如此。这个女人,与紫阳宗之间,同样隔着一片血海。
“那丹方,让你修成了如今的冰寒之力?”他问道。
“是。”宁若冰坦然承认,“但这还不够,那丹方是残篇,我已修炼到了尽头,想要再进一步,甚至报仇,我需要完整的丹方,或者,一个足以让我打破桎梏的契机。”
她抬起头,看向秦绝,“你,或许就是我的契机。”
“很好。”秦绝点了点头。
他喜欢这种纯粹的、以利益和仇恨为纽带的关系。简单,而且可靠。
“玄火真人,是吗?”他记下了这个名字,“大典之日,他的命,可以留给你。”
宁若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没有说谢,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到来了。
紫阳城内,沉寂了一夜的钟声,被敲响了。紧接着,紫阳宗山门的方向,传来一声悠长而庄严的钟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无数道流光,从四面八方,朝着紫阳宗的方向汇聚而去。
“时辰,到了。”秦绝低声说道。
宁若冰也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冰剑,眼中战意升腾。
半个月的等待,结束了。
秦绝抬起手,那顶黑色的斗笠,被他随手扔下了悬崖。他不再需要任何遮掩。
他要让整个修真界,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今天,是谁,来向紫阳宗讨还血债!
“走吧。”
他迈开脚步,没有从山林潜行,而是堂堂正正地,走上了那条通往紫阳宗山门的朝圣古道。
“去赴一场早已注定了结局的盛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