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雁门关早已浸在寒意里,夜风卷着沙砾拍打戍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沈砚凭墙而立,铁甲上凝着白霜,目光却死死盯着关外那轮被云翳切割的圆月。今夜是中秋,也是他守边的第三个月圆夜。
“将军,你的信。”亲兵递来个油纸包,指尖还沾着寒气。沈砚接过时手微颤,油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杏色的锦缎——又是那个香囊。
三年来,每逢月圆必有此物从故乡寄来。针脚细密的杏花簌簌落在锦面上,像极了林晚意少时在院里种的那株。香囊里总塞着晒干的杏花,还夹着半句诗,字迹娟秀如她鬓边碎发。
他拆开油纸,熟悉的甜香漫开来,混着边关的风沙也柔和了几分。这次的纸条上写着:“雁门霜重衣……”末尾的字被水渍晕开,只剩模糊的墨痕。沈砚摩挲着那处褶皱,仿佛能想见她灯下写信时,或许是不慎打翻了茶盏。
他将香囊凑近鼻尖,忽然僵住。甜香里藏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杏花的冷冽气息,像某种草药,又像……他猛地想起白日截获的敌军信使身上,似乎也有类似味道。
夜风骤起,吹得灯笼剧烈摇晃。沈砚攥紧香囊,眉头紧锁。月光突然刺破云层,照亮他掌心那朵杏花——花瓣的阴影里,竟藏着个极小的、歪斜的刻痕,像极了敌军箭羽上的标记。而那半句诗的残痕,细看竟像个“危”字。
沈砚掀帘入帐时,帐内烛火被穿堂风卷得猛地一晃。主将宋怀安正临案批阅文书,见他一身霜尘,眉头先皱了三分。
“末将沈砚,有要事禀报。”沈砚按剑而立,铁甲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今夜风势异常,关外沙尘比往日烈了数倍,恐有异动,恳请将军即刻加强戍楼戒备。”
宋怀安搁下笔,指尖叩着案几轻笑:“沈偏将是守边守得草木皆兵了?”他指了指帐外,“楚皇与契丹议和的文书昨日刚过雁门,这时候动兵?风大些罢了,边关哪夜没风?”
“将军,这风来得蹊跷。”沈砚往前半步,风声从帐缝灌入,带着刺骨寒意,“方才巡营时,连西北角的烽火台都被吹得摇摇晃晃,敌军若趁夜突袭……”
“够了。”宋怀安脸色沉下来,扬手召来亲兵,“去,叫两个舞姬来给本将军松松筋骨。”他斜睨着沈砚,语气带着不耐,“你只需看好你那片戍楼,议和期间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偏将就要有偏将的本分,别拿着风声当军情,扰了军心。”
帐外风声更急,卷着沙石拍打帐布,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砚望着宋怀安漠然的侧脸,喉间发紧,却终究只能按捺住心绪,躬身退下。帐帘落下的瞬间,烛火又是一阵剧烈摇晃。
沈砚退出主将大帐,关外的风正卷着沙砾往甲胄缝隙里钻。他没回自己的营帐,径直走向西戍楼,寒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边角早已被磨得发白。
“传我命令,各队兵士轮流值守,箭矢上弦,弓弩待命,任何人不得懈怠。”沈砚拍了拍哨长的肩,目光扫过远处被风搅得昏黄的天际,“尤其注意西北角烽火台,每隔半个时辰报一次平安。”兵士们见他神色凝重,虽不知缘由,仍齐声应诺。
他裹紧披风,沿着戍楼与营房之间的甬道来回巡视。风势丝毫未减,反而越刮越烈,吹得城楼角的铜铃乱响,声嘶力竭的调子在空旷的关隘里回荡。正午的日头被沙尘遮得只剩一团模糊的光晕,天地间一片昏沉。
子时刚过,风里忽然掺了些不同的声响,像是远处马蹄踏过碎石的闷响,又被狂风撕碎在半空。沈砚猛地驻足,侧耳细听,指尖不自觉扣紧了剑柄。
“将军!您听!”一名年轻兵士指着关外,声音发颤。
沈砚还未开口,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随即被狂风吞没。他心头一紧,正想传令,就见一名斥候连滚带爬从风沙里冲出来,甲胄上沾着血迹。
“将军!敌军……敌军来了!”斥候扑倒在他面前,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黑压压的骑兵,从西侧山口绕过来了,烽火台……烽火台已被烧毁!”
话音未落,关外传来震天的号角声,冲破风声直刺耳膜。戍楼方向响起慌乱的叫喊,箭矢破空的锐啸混着风鸣炸开。沈砚抬头望去,风沙尽头,无数黑影正踏着烟尘狂奔而来,甲胄在昏日下闪着冷光。他拔剑出鞘,寒光映着他紧绷的脸,方才的预警终成现实,而此刻的雁门关,尚未完全从议和的安稳梦里惊醒。
号角声撕裂风幕的刹那,沈砚已拔剑冲上戍楼。狂风卷着敌军的呐喊扑面而来,他一脚踹开歪斜的箭垛,挥剑格挡开迎面射来的冷箭,铁甲上瞬间溅起火星。
“弓箭手压阵!长枪手守梯!”他吼声被风撕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身边兵士被他的气势点燃,原本慌乱的阵型迅速收拢。沈砚踏着血迹纵身跃下城楼,长剑横扫,将两名攀梯而上的契丹兵斩落城下,鲜血溅在他染霜的鬓角。
风势更狂,卷起沙尘迷了视线。他凭听声辨位,剑锋精准刺入第三个敌人的咽喉,同时反手用甲胄硬接一记劈砍,闷哼一声仍不退半步。身后传来亲兵的呐喊,更多守军冲上来,与他并肩作战。
厮杀里,沈砚的披风被划得褴褛,长剑缺口遍布,却始终如砥柱般立在最前。当最后一名契丹兵被逼退关外,他拄剑半跪在地,望着风沙渐远的敌军背影,喉间涌上腥甜,风声里终于掺进了守军劫后余生的喘息。
厮杀声渐歇,风势却未减,卷着血腥味掠过城楼。宋怀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戍楼入口,他战袍下摆沾着尘土,神色不复先前的从容。
见沈砚拄剑半跪在地,甲胄染血如浸红锈,他快步上前亲手扶起:“沈砚,今日多亏了你。”风声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若不是你执意戒备,雁门关怕是已破。”
他抬手拍了拍沈砚的肩,目光扫过遍地狼藉与守军敬畏的眼神,朗声道:“传我将令,沈砚身先士卒退敌有功,升为正将,赏白银百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