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石叔和张浩并肩走向山洞,到了洞口张浩抢前踏入,象石叔跟随在后。我正瞧着他们的背影出神,忽觉身后有人在拉扯衣襟,扭头一看是吴方洛。吴方洛眼瞄着石洞,小脸泛着晕红,悄声说道:“这张浩下手可真狠。”我没明白她说的意思,不由问道:“什么?”吴方洛指着灰烬中那两只水猴子的尸体让我看。我这才注意到两只水猴子脖颈之上均钉着一枚大铁钉,光钉头就有小手指盖大小。在场诸人之中只有张浩我们不清楚底细,这钉子自然便是他发出来的。刚才击杀水猴子时我原以为是浓烟奏功,如今看来还是这钉子发挥了效力。张浩借着浓烟出手,连象石叔也没瞧出其中另有玄机。
我看着水猴子一个疑问涌上心头,张浩看起来是一个挺爱显摆的人,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杀死水猴子的实情呢?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正想着象斗叔走了过来:“你们两个聊什么呢?”我知道象斗叔精细过人,他若是仔细观瞧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来。张浩既然不说,这肯定是他的秘密。他刚才救下吴方洛,我很承他的情,暗想这么张扬出去未免太不仗义,还会让象斗叔和张浩生出嫌隙。所以心念电转之间,我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没、没什么。”吴方洛张张嘴,她也看出我的犹豫所以又把话咽了回去。象斗叔眸中精光闪烁,狐疑地扭头走开。
象斗叔走出没几步张浩已经笑嘻嘻地从山洞中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根金属棒。虽然金属棒历经磕碰烟熏,但外表毫无异状,依旧是亮光闪闪的。象石叔紧随其后探出头来:“你们咋都这么严肃?告诉大家,没啥事了,水猴子彻底被消灭了!”翟小佳眨巴了两下眼睛:“那我爷爷现在如何了?”象石叔道:“水猴子都没了,我估计他平安无恙,说不定啥时候你就能看见他。”翟小佳面露喜色:“是吗?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我们离开山洞,顺着河岸向下游走去。路过木船时大家都忍不住张望,象斗叔说道:“这条船留着也没用,咱们不如把它烧了吧!”吴方洛拍手赞成:“好呀,我看这木船废弃已久,正好一把火烧了了账。”吴方洛要看热闹,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责无旁贷,忙说道:“你们等着,我去找引火之物。”张浩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大家一块去。”
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六个人一起动手,很快搜罗了一大堆树枝干草。张浩照旧用手指按在草堆上取火,不一刻火光大起,木船虽然在浅水之中终究也敌不过大火,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这木船燃烧时火苗有些泛蓝,不像寻常的大火那样红彤彤的。我们站在岸边,眼看着木船被大火吞噬,心中多少感觉一些异样。火苗燃烧片刻之后,渐渐与水面接触,发出滋滋的轻响,跟着浓烟泛起,火势一点点弱了下去。
就在这时翟小佳忽然冲河道跑了两步,口中大声叫着“爷爷”!我们几个愣了一下,翟小佳的爷爷还在附近?翟小佳看见我们要跟上来,慌忙冲我们摆手:“你们别过来,我和爷爷单独呆一会儿。”她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当然不便过去,象石叔一指对面的草丛:“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儿,顺便等小佳回来。”
于是大家来到草丛里坐下,遥望河岸边犹有烟气袅袅上升,翟小佳瘦小的身影在烟气中朦朦胧胧,显得那样的不真实。她面向河心喃喃自语,声音忽大忽小,语速较平时快了一倍不止,我们因为隔得远了也听不大真切。好半天才看见她转回身来,向我们走了几步,却又扭回头去张望。待她终于挨到近前我忍不住问道:“你和你爷爷说啥了?这老半天也不回来。”翟小佳眼角微微有些泛红:“我爷爷说水猴子一死大伙儿都不用在河上拉船了,叫我多谢你们帮忙。”
象石叔摆摆手:“水猴子都到我家下毒去了,我们帮你也就是帮自己,谈不上谢。”张浩也说道:“是呀,其实我们也不过因缘际会,赶上了帮一把手,你那么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了。”翟小佳脸上一红,轻声说道:“爷爷说他已经记下了大家的形貌,将来一定报答。”象石叔笑道:“你爷爷还真是个重情义的人。”翟小佳点头:“他年轻的时候就欠不得别人人情,别人要是给了他五块钱的东西他恨不能还回去十块钱。”象斗叔一直在旁以手做扇轻轻扇风,并不参与我们的讨论,见翟小佳话头顿住他才说:“小佳,咱们往回走吧!”
翟小佳闻言微微有些局促:“稍等一下,我还想和张浩哥单独说几句话。”我有些好奇:“什么话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说?”翟小佳白了我一眼,气鼓鼓地把头扭到一边。张浩笑着说:“何方岐这话也没错,要是不打紧的话就在这儿说也无妨。”翟小佳摇摇头,那意思很明确,一定要和张浩单独说。
张浩叹了口气,随翟小佳走到一边,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我看见张浩不情愿地把那根金属棒拿出来交到翟小佳手里。然后两个人再没说话,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象石叔看见张浩眉宇间颇有一些不快,忙说道:“估计这时候家里的饭也都做好了,大家都回去吃饭吧。张浩,你家里给你做什么吃的?”张浩懒懒地说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老三样,豆角、茄子、黄瓜,豆角就拿板油熬一熬,茄子加蒜泥凉拌,黄瓜切丝炒干豆腐,我早都吃腻歪了。”象石叔出言邀请:“我家今中午炖肉,你一块过去吃点吧。”张浩摇摇头:“今天不去了,改日吧。”大家都看出他神情寡淡,兴致不高,均觉不便再劝,于是各怀心事地往家走。
我和翟小佳并排落在最后。我其实也不是主动和翟小佳走在一起的,只是看到张浩不说话前面几个人太过沉闷,猜想这落后几步。我正盯着张浩的背影出神,翟小佳忽然拉了我一下,以不容辩驳的口气小声说道:“下午来我家一趟,我有话和你说。”我一贯喜欢和她抬杠,刚要反驳却见她已快步走到吴方洛身边,和吴方洛有说有笑地谈论编花环的事。我横下一条心,反正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管她呢,下午去就去!
吃过午饭后妈说要回屋里躺一会儿,叮嘱我如果出门就从外面把门带上。我本来正想编造理由,闻言大喜过望,溜回自己屋里装模作样地看了会书,听到老妈房间传来轻轻的鼾声,我这才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挨出门外。
没想到翟小佳老早就在胡同口候着,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抱怨:“你怎么才来?”我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你不说下午吗?呶,手表上北京时间两点十二,难道不是下午?”翟小佳气得一跺脚:“哎呀,你真是不知道轻重缓急!我找你有急事呀!”我看她有些急了,存心继续逗她:“你哪有什么急事?”翟小佳仰起秀气的小脸,呼吸略略急了些,她也不多话,把背在身后的右手举了起来,莹白如玉的手心中赫然托着那根银光灿灿的金属棒。我有几分疑惑:“这不是你从张浩手里要回来的吗?”她微微颔首:“我跟他说这东西留在身边有害无益,必须要交给我处置。”我说:“难怪他那么不情愿,这玩意儿有啥害处?”
翟小佳神情有些紧张,她左右四顾,很担心周围有人路过。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没事,你就说吧,现在没人。”翟小佳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爷爷跟我比划,说这其实是镇水用的,离开土地太久必会引发大水。他要我在太阳落山以后把它埋在河岸边,方能保证今年不发大水。”我似信非信:“就这玩意儿能引来大水?咱们这里可是河水上游,只要天上不下大雨是不会发大水的。”
翟小佳将额头垂下的头发绾到耳后,定定地盯着我,目光中透出一股坚毅:“反正爷爷说了我就得做。”我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家传的望气之法尚未精通,根本就不知道往哪儿埋。要是象石叔或者象斗叔在肯定有主意。”翟小佳晃了晃脑袋:“我只信得过你一个。除了你之外我连爸爸妈妈都没说。”我心中一热,刹那觉得这丫头片子也没那么惹人生厌了,嘴上却说道:“只怕我帮不上什么忙。”翟小佳道:“也不需要帮什么忙,太阳落山之后你和我一起去便成。”我胸中陡然生出豪气:“好,咱们一言为定!”
傍晚时分我匆匆扒了两口饭,径直来找翟小佳。翟小佳早已收拾停当,她把头发扎成马尾辫,用一朵粉红色的头花绑住,看起来比上午精神了些。我们两个悄悄地离开了胡同,我在前她在后,专拣偏僻无人的小路行走。开始还能遇上零星行人,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瞧她们穿红戴绿的模样便知道她们是去镇中心广场扭大秧歌的。再往后越来越冷清,远处的狗吠就成了萦绕耳际的最后一点嘈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