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爷微阖双目,深吸一口气入腹,双手提出水面如抱圆球,在滔天洪水中屹立如山,整个人恍如一棵颤巍巍的老松。蓦地他睁开双目,眼神晶亮犹胜年轻人,仿佛两把震慑群邪的倚天长剑。我被他这目光一拂,心头禁不住一震,稍稍有些分神的时候就见水面突兀地腾起一片浑黄的水帘,将大爷爷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水帘刚刚要落下的刹那大爷爷吐气开声,“呔”的一声长喝响亮悠长,宛如撞响的巨型铜钟般余韵不绝。伴着长喝那片水帘不降反升,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夭矫而动的长龙,不断带动地上的积水向上盘旋。我看到这里方才醒悟,一定是大爷爷用皇极生象术搅动这一片浑水,让脚下出现无水的空当,好利用空当取出金属棒。
水龙在空中上升的势头很猛,眨眼间已爬到十层楼高低,远远望去几与低垂的云层相连。水龙四周狂风大起,呼啸之声有如千军万马横冲直撞。李旷爷爷看到水龙升起,不由喜上眉梢,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已如大鸟一般扑向水龙。我方自有些惊诧,情不自禁地踏上两步想瞧个究竟,却迎面撞上一阵猛烈的罡风,吹得人几乎立足不定。象石叔一把扯住我将我拽到身后,低声警告我:“风大,别乱动!”
此刻就见李旷爷爷足不沾地地飞到水龙外侧,绕着水龙大兜圈子。忽然间水龙之上亮光一闪,好似一道闪电划破天幕,接着就看到水流前后断绝,形成了一道缝隙,一团泥浆从缝隙中向李旷爷爷扑面打来。李旷爷爷侧过身体,左臂伸出如挽重物,那团泥浆尽数落入掌中,结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泥球。李旷爷爷高擎这个滴溜溜转动的泥球,向水龙之中喊了一声:“老吴,到手了!”大爷爷在水龙中应了一声:“你躲远一些!”
李旷爷爷一路踏着水花跑出十多步,已经到了浅水地带,刚招呼了句“老吴”就见水龙横空炸开,化作无数大小不等的水团溅向四周。大爷爷就从这些水团中悄然现身,他头顶戴着的斗笠已不知去向,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步履迟缓地挪向岸边。李旷爷爷见状赶快折返回去,架住他的一条胳膊,老哥俩相互扶持着回到岸上。大爷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老李,看看东西对不对路。”李旷爷爷掌心托着泥团,用力一攥泥浆顺着指缝缓缓流下,张开五指那根金属棒赫然托在掌中。大爷爷拿起那根金属棒,问我们仨个小孩:“你们看是这个吗?”我们都说是,大爷爷说道:“依我看来,这是前人专门埋在土中的镇水器物。土木金石各有其性,火土多则偏浊,水木盛则偏清。过去大禹治水,用的是土水调和,疏浚为主的方法。而这种镇水器物却用金水相生,以金导水的方法遏制水患。倘若单单把它埋在岸边是不起作用的,因为若是水小它无从借势导水,而水大它也没法把水导往他处。”
我听得似懂非懂,只隐隐猜到翟小佳的爷爷见识不明误导了我们,悟性最高的象斗叔却已反应了过来:“您是说必须把它埋在关窍之处,好让它能够发挥作用?”大爷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正是如此。这条河在下游原有水口,应该埋在水口之下引导河水分作两支,一支沿原来的河道行进,另外一支可从洗煤厂背后的排水沟过去,然后绕过制材厂、农机厂,直接通到下游的大河中去。”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凌空虚点,凡是被点到的砂石都陷了进去,就好像有一支看不见的如椽巨笔书写一样。话说完的时候一幅草图也勾勒完毕,我们几个天天在外面玩,对附近的地形也是了解的,看得出大爷爷对这件事早有成算。李旷爷爷说道:“吴哥你刚才费了不少精神,这回就看你老弟的,也该我显显身手了。”大爷爷却不同意:“现在下游水势分散,都成了一个大湖,要找到原来的水口已是不易,更何况要从水口往下掘三尺深浅,依你的本领只怕未必办得到。”李旷爷爷说道:“老吴你别那么倔,你都一把年纪了,这也不是逞强的事,我若是不成你再来。”
象石叔也劝说大爷爷:“吴大爷,你就听我爸一回吧!他做事心里有谱,不会失手的。”大爷爷感慨地点点头:“老李你有后啊!两个儿子一个聪颖,一个老成,都是可造之材。不像我,儿子不成气候,一直让我操心。”李旷爷爷赶忙劝他:“老吴你多虑了,我这两个儿子年纪还小,能看出个什么来?再说我大侄儿干干工作,每天轻来轻去的,不是也挺好吗?”大爷爷苦笑着摇摇头,显然不认可这番话,但也没再说下去。
李旷爷爷接过镇水器物,在掌心中潦草地划了两下,看样子是准备下水了。象斗叔看了看漫地铺注的黄流,不无担忧地问道:“爸,水口在哪您分得清吗?”李旷爷爷微微一笑:“天生万物自有一定之理。我刚才已经算过值禽,水口就在对面武曲峰的正下方。”武曲峰我是知道的,它高大端正缺少枝脚,外形酷似大钟,只要不破不损一般都主吉利。我印象中河流下游确实有这么一座山峰,只是现在暴雨如注,根本就看不清山峰的全貌,李旷爷爷即使到了水中也必然要花一番工夫。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李旷爷爷已经涉水而行,相比于刚才的率意洒脱此时的他更显得谨小慎微。大爷爷眉头紧锁,目光紧随着李旷爷爷移动,显然很是放心不下。不多时李旷爷爷已来到了原来河道的位置,他左手高举起那根金属棒,右掌击水而动,顺着水流向武曲峰的方向漂浮。洪水比之前又猛恶了不少,在天风激荡下浊浪连番涌起,形成一道道水墙,排山倒海般向前推进。李旷爷爷看到水墙便用右掌推动水中的垃圾,或是到靠山的河汊之中躲避,或是干脆借助水势加速前行。我们几个人在大爷爷的带领下沿岸边一路向下,始终和李旷爷爷保持齐头并进。
须臾河道出现一个拐弯,显然已来到水口附近。李旷爷爷不时抬头向上张望,估计是在查看武曲峰的位置。大爷爷见状喊道:“老李,还得往下走一走,差着好几丈哪!”李旷爷爷借助水流游出一小段距离,再次抬头看了看:“这回对了吧?峰顶正冲着我这里。”大爷爷点头认可:“好了,准备埋东西吧!”李旷爷爷应了一声,正待出手忽然天色急剧转暗,一阵狂风低卷而至,洪水上波涛汹涌,他不得不退到山脚躲避。大爷爷怕我们几个被大风卷入水中,叫我们躲到洗煤厂的仓库后面,那儿左右都有围墙,就算有风也吹不进来。我们让大爷爷也来避风,被大爷爷直接拒绝了。狂风卷着豆粒大小的雨点四下乱溅,放眼望去一片迷茫,象石叔抻长脖子向水口的方向张望,可惜完全瞧不清水面的情况。
大爷爷背对着我们站在河边,忽然大喝一声剑指刺出,指尖所向正是狂风吹来的方位。我眼中只看到一道刺目的金光划过,不由自主地眨了两下眼睛。待到睁眼再看时天空突兀地响起一个炸雷,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说来也真奇怪,自此之后风势渐渐弱了,天色也由暗转明,可以看到李旷爷爷正在山脚下一块大石旁休息。他见到风停雨住重又泅回水中,眼看快到水口的时候洪水之中突然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搅得四周水流急速流动,附近的垃圾先后都被卷了进去,远远望去好似一只奇怪的眼睛。
李旷爷爷见状急忙攀住身旁一口榆木箱子,借势向旁蹿出数尺,松开箱子又拉住了一根圆木。才一回头的工夫,那榆木箱子已经囫囵着陷进了漩涡里,打了几个盘旋倏尔不见。李旷爷爷定了定神,把金属棒叼在嘴里,左手一抖空中现出点点寒星,直奔漩涡而去。我知道这是李旷爷爷用皇极生象术祭出了家传的银针,不由心中一动,暗想银针的用法传自我太爷的金梭子,内里必有一些若合符节之处。只可惜我本领尚浅,就算目不转睛地瞧着也看不出其中的联系。这些银针到了漩涡上方多半都被强大的吸力带得偏离了方向,先后消失在了波涛之中。顷刻间漩涡正中心涌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气泡,这些气泡大的有如桌面,小的也有海碗大小。也不知是不是洪水比较脏的原因,这些气泡堆在水面上半天不破,形成了一个坟堆形状的气泡山。漩涡开始尚如车轮般转动,自从气泡涌出后转得便慢了,终于趋于平静。李旷爷爷正待上前查看,猛听大爷爷叫了声“小心”,李旷爷爷略一迟疑,气泡之下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炸响,水花溅起一人多高。紧接着水波翻滚,从层层气泡之中漂出一具死尸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