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视野开阔起来,我们看到天边有一片红锦似的晚霞,将天空渲染得灿烂无比,也映得大地满目红光。河流如带子一样在山脚下蜿蜒穿行,在晚霞映照下幻化出万千波光,永不知倦地向着下游流去。翟小佳手搭凉棚遥望远处,我捅了她腰眼一把:“喂,瞅什么呢?”翟小佳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在看爷爷来没来。”我哑然失笑:“你想爷爷想疯了吧?你爷爷难道一天到晚在这儿打转?还是干正事要紧。”翟小佳怅怅地收回目光:“唉,我也知道爷爷不会来,只是心中惦念,才忍不住看一看。”我问她:“你想好该往哪儿埋了吗?”这问题我下午问过她,翟小佳这时的回答是:“我瞧着那边地势稍低,爷爷既然说镇水,那肯定得埋在低的地方。” 我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象斗叔曾和我说过,河旁边的这几座山岭格局阔大,雄视全镇,乃是出洋龙。出洋龙四周又散落着无数小龙,以缠、绕、护为主。翟小佳所指的这块地两旁高出一些,那便是两龙行进之间的交汇之地。因此翟小佳这么一说,我当即连连点头。我们两个人来到那块低地上,翟小佳拿出那根金属棒放在一边,说道:“何方岐,帮我挖个坑!” 我应声拿起一块石头,闷头在地上掘了起来。这块土地甚为潮湿松软,应手便能掘出大块土壤。只不过两三分钟,我已掘出了一个径有一尺,深约一拳的土坑,洋洋自得地说道:“翟小佳,这坑够深了吧?”翟小佳在我挖坑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属,不断前后张望,闻声低头瞟了一眼:“这也太浅了吧?怎么着也得有半米深。”我满腔兴奋登时化作乌有:“这也是你爷爷说的?”翟小佳淡淡地道:“我猜的。”我悻悻地说道:“你要早这么说我就该带个铁锹来,拿石头得掘到什么时候。”翟小佳盯着我:“你可说过要帮我的。”我被她这目光一看,登时浑身不自在:“好,好,听你的便是。” 我低着头专心在地上挖土,不知不觉晚霞褪去,天色渐渐转暗,满天星斗逐次在夜幕中现身。我原本是有些怕黑的,可看到旁边翟小佳戴着的粉红头花,心想她一个小女孩都不怕,我作为男子汉可不能让她看了笑话,当即挺直腰杆,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忙活了好一会儿之后,我自认为土坑已经够深,刚想让翟小佳看,她忽然把我往地上一按,低声道:“别出声!那边有人过来了。”她这一下用了很大力气,我差点没栽坑里去,不禁有几分忿忿然。抬头一看果然见到远处有两人并肩走来,其中一个略为矮胖,另一个则瘦如竹竿。两个人的面目都瞧不大清楚,认不清他们究竟是谁。不过河岸附近静悄悄的,他们谈论的声音倒是一字不落地传到耳际。 但听那胖子说道:“张哥,这一次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这一关还真不好过。”瘦竹竿此刻走到一棵大杨树旁边,他停下脚步,左手轻轻地摩挲树干:“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别人可都没胆子做,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钱你带来了吗?”胖子略一犹豫,从身后拽过挎在肩上的背包,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我看见瘦竹竿在那东西外面扯了两下,一张报纸摊了开来。瘦竹竿拿出报纸里的东西,刷拉刷拉地翻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一沓子全是钱。那胖子涩声说道:“张哥,你点点数,看究竟对不对。”瘦竹竿左手捏着那摞钱,在右手手心拍打两下:“老弟你办事我信得过,用不着点了。”胖子却仍在坚持:“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交情是一码事,报酬是另外一码事,当面点清比啥都强。”瘦竹竿拗不过他,低头点数起来。 那一沓钱足有百张以上,瘦竹竿点得又不快,半分钟过去了才点了不到三分之一。胖子忽然问道:“张哥,你今天出来嫂子知道吗?”瘦竹竿头也没抬:“娘们家家的,和她说什么?”就在这时,我看见那胖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对准瘦竹竿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瘦竹竿全无防备,哼也没哼一声俯身栽倒在地。胖子朝他头又砸了几下,扯出那摞钱干笑两声:“张哥,兄弟的钱可没那么好花,以后逢年过节兄弟给你多送两张纸钱,你在那头多买点东西吧!” 我和翟小佳完全没料到会亲眼目睹这样的事,翟小佳眼见胖子行凶,忍不住张嘴轻轻啊了一声。虽然她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并且掩住了嘴,但那胖子已然听到了。他恶狠狠地叫道:“谁在暗处躲着?快给老子滚出来!”翟小佳身子一耸,想从地上爬起来,我赶快伸手按住了她,用目光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那胖子环顾四周没见到人影,嘴里继续叫骂道:“我已经看见你了,再不出来可休怪我不客气!”我和翟小佳见他边骂边朝河对面张望,知道他并没看见我们,心里轻轻一松。 胖子叫骂片刻不见人出来,俯身拽起张哥的一条腿,拖动他向前行进,无巧不巧正朝我们这面走来。我们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慌乱。胖子嫌尸体太重,一路骂骂咧咧地来到一棵枯树前,他背对着我们在地上踅摸片刻,我听见哗啦一声响,他从地上掀起老大一块炕席,把尸体囫囵着推了下去,原来这炕席下面竟然藏着一个地洞,看样子这胖子杀人早有预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一拉翟小佳:“跑!”两个人同时从地上蹿起身,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咚咚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个胖子,他扭头一看大叫一声“站住”,发足向我们奔来。我们毕竟是小孩,只转眼工夫他已蹿到我们身后,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抓向我的后背。我感觉他的指头触到了衣服,大骇之下奋力一扭,堪堪躲了开去。就在这扭头的一瞬我瞧见了胖子的真容,他长着粗扫帚一样的眉毛,眉下的三角眼闪着寒光,仿佛山中凶狠的饿狼。他的这副尊容我只瞧着眼熟,可又说不上在哪儿见过。 翟小佳见他向我动手,尖叫一声:“救命啊!有人杀人了!”胖子勃然大怒,撇下我转身去抓翟小佳。翟小佳的头花在黑暗中极为显眼,不论她怎么左躲右藏,胖子总能发现她的踪迹。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稍微缓过神来扯着嗓子大叫救命,可惜的是这里素来冷清,再加上此时已经入夜,谁会无缘无故地到这里来?见呼救不奏效我就大喊:“翟小佳,快跑,别让他追上你!”翟小佳听到了我的话,一溜烟跑进了树丛中,只是那胖子显然更快,他几个大步蹿到翟小佳身后,两手一合已牢牢箍住翟小佳。他口中叫骂着:“先掐死你,再收拾那个小王八蛋!”说着双手掐住翟小佳的脖子,慢慢向里收紧。我若是在这时一走了之胖子是撵不上我的,可我义气当先,哪能就这么撇下翟小佳?我从后腰上抽出弹弓,捡起几颗石子砰砰射了出去。其中有两颗打中胖子的额角,胖子叫骂两声,却不肯松开翟小佳。我心中大急,脑子一热冲上前去,搬起块石头向胖子后心便砸。胖子听到风声,肉滚滚的胳膊向后一抡,我站立不定被他扫翻在地,石块也滚落一旁。 胖子狞笑着走向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小兔崽子,我今天就送你去西天!”我爬起身对胖子拳打脚踢,胖子全不在意,随意一脚就把我踹翻在地,又缓缓向我逼近。此刻我已毫无抵抗之力,定定地盯着胖子,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有一次跟随老爹去制材厂,看见过这副尊容。那时他对我和老爹殷勤备至,谁料今天竟然会落到他手里!我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你是制材厂的!”胖子一愣,骂道:“小兔崽子居然知道我是制材厂的,看来更留你不得了!”说着两只大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只感觉喉间一紧,却是他死命卡住我的脖子。我顿时呼吸困难,不由自主张大了嘴,艰难地说道:“翟——小佳,快走!”翟小佳咳嗽两声,我瞥见她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但没迈出两步就被树根绊倒,半天无法起身。 我还想再说话,可胖子双手越来越用劲,好似一把大铁钳,我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虽然在他胳膊上又抓又挠,却完全无济于事。渐渐地我眼前模糊起来,忽然间腿上一热,却是不由自主地尿了出来。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只来得及浮现出一个念头:完了,今天交待在这里了,只可惜爸妈都不知道,他们要是找不见我该有多着急。 正在我迷迷瞪瞪,神智即将离体而去的刹那,忽然间脖子上一松,清新的气流涌入鼻喉。我晃了晃脑袋,大张嘴巴呼呼喘气,片刻之后方才清醒过来。瞪眼一瞧,只见那胖子已坐倒在地,面色殷红如血,两只手死命按住脖颈,竟然自己掐住了喉咙。我心下骇然,挣扎着站立起身,看见翟小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只向胖子看了一眼,大声叫道:“爷爷来了!”我心中不胜惊骇:“什么,是你爷爷救了我?”翟小佳没再说话,只微微点头。此时那胖子脸色已经变作青紫,喉中呃呃连声,眼珠也向外努起,看上去十分吓人。我拽起翟小佳,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至于那胖子是死是活,我们谁都没敢再回头望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