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破败的王府里只有一盏油灯在摇曳。
刘安坐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前,面前摊满了密密麻麻的图纸。
制盐工艺流程图。
肥皂配方对比表。
简易蒸馏器设计图。
还有一张用草纸画的胶西封地详细地图,上面标注着水源、盐田选址、人口分布。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
眼窝深陷,胡须拉碴,但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光芒。
“海水晒盐的关键在于蒸发速度的控制...”
他一边嘀咕,一边在纸上飞快地计算着数据。
“如果用分段结晶法,纯度可以提升到...”
“世子,您该休息了。”
老王叔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心疼地看着他。
“您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刘安头也不抬,继续在纸上涂涂改改。
“王叔,你说咱们封地里有多少人会制陶?”
“制陶?大概十来个吧,都是粗活。”
“够了。”
刘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有了陶工,就能做蒸馏器。有了蒸馏器,就能出烈酒。”
“一坛烈酒的利润,抵得上十坛普通酒。”
老王叔听得云里雾里,只是默默把粥放在桌上。
“世子,先吃点东西吧。”
“嗯。”
刘安随手端起碗,机械地往嘴里送粥。
粥很稠,里面还有几颗红枣。
在这个家徒四壁的王府里,这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王叔,这粥...”
“是老奴用最后一点好米煮的。”
老王叔笑得有些勉强。
“世子要动脑子,得吃好一点。”
刘安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老王叔。
“最后一点好米?”
“是啊,不过没关系,老奴和张叔、李师傅吃糙米就行。”
老王叔摆摆手。
“世子您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亏了身体。”
刘安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这个老太监,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他。 “王叔,咱们一起吃。” “不用,老奴不饿。” 老王叔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王叔!” 刘安叫住他。 “以后别这样了。有什么好东西,咱们一起分。” “我不是什么贵人,就是个普通人。” 老王叔愣了愣,眼眶有些发红。 “世子,您...” “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刘安重新拿起笔,继续他的“创业计划书”。 老王叔站在门口,看了他很久,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 第二天一大早,刘安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世子!世子!不好了!” 老王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师傅他...” 刘安猛地坐起来,冲出房门。 院子里,张叔正抱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是老李头。 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怎么回事?” 刘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昨天夜里突然就这样了。” 张叔的声音有些哽咽。 “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 刘安伸手摸了摸老李头的额头。 烫得吓人! 这是严重的高烧,搞不好会烧坏脑子。 “快!把他抬到我房间里去!” 刘安立刻切换到急救模式。 “王叔,去找酒,越烈的越好!” “张叔,找些干净的布条来!” “还有冷水,要很多冷水!” 三人手忙脚乱地把老李头抬进房间。 刘安开始用前世学到的所有急救知识。 酒精擦拭降温。 冷毛巾敷额头。 掐人中刺激穴位。 折腾了一整夜,老李头的体温才慢慢降下来。 但人依然昏迷不醒。 “世子,李师傅他...” 老王叔担忧地看着床上的老人。 “不会有事的。” 刘安握住老李头的手。 手很瘦,很冷,骨头硌得人疼。 “他只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 但他心里清楚,老李头的情况不太对。 这不像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更像是... 营养不良引起的并发症。 --- 第三天,老李头终于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要坐起来。 “师傅,您别动。” 刘安连忙按住他。 “身体还没好利索呢。” “世子...” 老李头的声音很虚弱,但眼神还算清明。 “老夫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您到底怎么了?” 刘安仔细观察老李头的脸色。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倒?” 老李头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可能是年纪大了,身体不争气。” 刘安觉得不对劲。 老李头虽然年纪大,但身体一直很硬朗。 怎么会突然病倒? “张叔。” 他叫来张叔,压低声音问道: “李师傅这几天有什么异常吗?” 张叔看了看床上的老李头,欲言又止。 “说实话。” 刘安的语气很严肃。 张叔叹了口气,凑到刘安耳边: “世子,李师傅这几天...一直在吃观音土。” “什么?!” 刘安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观音土?他为什么要吃那玩意儿?” 观音土,就是一种白色的黏土。 饥民在走投无路时,会用它来充饥。 但这东西根本不能消化,吃多了会要命的。 “因为...因为府里的粮食不够了。” 张叔的声音很低。 “李师傅说,要把好的留给世子您。自己就...” 刘安感觉天旋地转。 他猛地转向床上的老李头。 “师傅,您...” 老李头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让老王叔扶着,慢慢整理好自己那件破烂但洗得发白的儒衫。 然后,他抬起头,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说: “世子,人可以饿死,但读书人的体面不能丢。”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在刘安心头。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老李头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但腰板挺得笔直。 那件破烂的儒衫,被他整理得一丝不苟。 虽然补丁摞补丁,但洗得发白,没有一丝污渍。 “师傅,您这是何苦?” 刘安的声音在颤抖。 “不就是几口饭吗?您跟我抢什么?” “世子不懂。” 老李头摇摇头。 “老夫这一生,读了无数圣贤书,教了无数学生。” “可到头来,却要靠一个孩子养活。” “这已经是老夫最大的耻辱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如果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了,老夫还算什么读书人?” 刘安看着老李头那双浑浊但坚定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现代社会的那些老教授。 退休后拿着微薄的养老金,却还在为学生们免费答疑。 穿着补丁的衣服,却把奖学金全部捐出去。 他们不是为了钱而教书。 他们是为了一个叫做“师者尊严”的东西。 “师傅...” “世子,老夫知道您有大才。” 老李头打断了他。 “这几天老夫看了您画的那些图纸,虽然看不懂,但知道那是了不起的学问。” “老夫教不了您什么,只能告诉您一个道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人活一世,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 “比如良知,比如尊严,比如...读书人的风骨。” 刘安看着老李头那双认真的眼睛,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想起了上辈子。 那些为了KPI出卖用户隐私的程序员。 那些为了升职昧着良心写代码的工程师。 那些为了钱放弃底线的技术人员。 包括他自己。 在那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有多少人还记得什么叫“风骨”? “师傅,我明白了。” 刘安深深鞠了一躬。 “以后,您就是我的老师。” “不仅教我经史子集,更要教我如何做一个有风骨的人。” 老李头愣住了。 然后,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世子,您...” “师傅,好好养病。” 刘安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等您病好了,我们师徒俩,要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让这个世界的读书人,都能挺直腰板做人。” 老李头看着刘安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不是权势的光芒。 也不是财富的光芒。 而是一种叫做“希望”的光芒。 夜深了。 刘安坐在那张破桌子前,重新拿起笔。 但这次,他写的不是制盐工艺。 而是一份“教育改革计划书”。 让每个读书人都能吃饱饭。 让每个有才华的人都能施展抱负。 让每个孩子都能接受教育。 这就是他要给这个时代的礼物。 不仅仅是物质的富足,更是精神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