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门口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映出几道长长的身影。风卷着沙砾扑面,破晓拎着那口陈旧的刀,刀鞘磨损得快要裂开,正如他此刻的心境。阿文抱着一卷书册,神情凝重,却一言不发。铁柱依旧双拳紧攥,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憋在了骨血里。
白日里的一场冲突,彻底改变了三人的处境。那是京郊官道上的一次暗杀,他们原本只是想护送一批灾民入城,谁知半途杀来数十骑黑甲武士,刀光森冷,箭雨如骤。那一刻,破晓的刀第一次破鞘而鸣,血光溅满衣襟,他在劫火中站立如铁,心口却第一次涌起了“生死”的滋味。
“若不是咱们拼死,他们一个个都要葬在乱箭下。”铁柱捂着肩头的伤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倔强。
阿文缓缓合上手里的书卷,眼神比平日更为清亮,“问题不在此。你们可曾注意,来的人并非贼寇,而是朝中精锐。”
这句话落下,火堆噼啪炸开,三人都沉默下来。若是贼寇,那还罢了,可对方的行军阵形与甲胄,分明是出自北营。而他们,不过是三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竟已被卷入这样的大漩涡里。
“说不定……是冲我来的。”破晓低声道,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自从走出家乡,他已数次遭到奇怪的追杀。明面上无人指名,却总能在暗处嗅到杀机。也许,他的身世并非那么简单。
阿文抬起头,望着破晓,“这就是我要提醒的。‘破晓’这个名字,曾是你们童年的戏称,可若真有人在追查,凭着名字、行踪,就能顺藤摸瓜。”
铁柱有些不服,“那我呢?铁柱这名儿,不也寻常得很?”
阿文摇头,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正因寻常,才容易被人忽视。可咱们已经不是寻常人了。今日刀光一过,已经被许多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以小名行走,不只是稚气,而是破绽。”
火光下,三人一时静默。夜风里似乎有说不尽的沉重。
破晓想起白日战斗中,那些孩子哭喊着要娘亲的声音,想起老人被箭矢射中后倒下的模样。他忽然有些恍惚。自小,他从未想过自己要背负什么,可刀一出鞘,他便知道,有些东西推也推不开。
“顾清言。”阿文忽然轻声说道。
铁柱一愣,“啥?”
阿文微微笑了笑,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决绝,“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唤作顾清言。阿文只是乡里叫顺口的乳名。可如今我要做的事,不再是儿时捉迷藏、写几句酸文,而是要去见人,要去谋事。顾清言二字,也许能让我多一分底气。”
破晓盯着他,似乎第一次重新审视这个自幼的伙伴。顾清言的书卷气,在火光下并非脆弱,而是一种沉潜的锋芒。
铁柱沉默许久,忽然闷声道:“那我呢?小时候别人都喊我铁柱,其实我爹临终前,留给我一个名字……赵凌川。那时我嫌拗口,就没理会。可今日听你们这么说,我想,时候也该到了。”
“赵凌川……”破晓轻声重复,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比铁柱好听多了,也像个能劈开江河的名字。”
铁柱咧嘴笑了笑,却未反驳。他心底其实有些发酸。他一直自卑于自己没什么才华,只有一身蛮力,如今能用回本名,像是终于抬起了头。
顾清言抬眼望向破晓,“那你呢?你打算继续叫破晓?”
破晓沉吟良久。其实,他的本名早已遗忘在岁月与血海里,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回想。那是一段过往,充满血腥与痛苦。破晓这个名字,是他在少年时给自己起的,像是某种誓言——即使黑夜再长,总要迎来破晓。
“破晓……”他轻声道,“就暂且用着吧。名字是他人给的,但路是自己走的。若有一日我能担得起本名,再说不迟。”
顾清言与赵凌川对望一眼,皆点了点头。火堆逐渐燃尽,余烬映红了三人沉默的脸。
……
第二日,三人再度上路。一路之上,他们遇见逃难的百姓,遇见盘剥的兵丁,也遇见江湖散人。破晓愈发感觉,九州正在酝酿一场风暴,而他们,不过是小小的浪花,却被推搡着走向深处。 行至半途,顾清言忽然停下脚步。他望向南方,眼神坚定,“我不能再与你们同行了。” 赵凌川猛地转过头,“你说什么?昨天还说得好好的!” 顾清言微微一笑,语气却沉稳如山,“北境动荡,朝堂暗涌。你们若是并肩前行,注定要舞刀弄枪,可我与尔等不同,我的长处不在刀剑,而在书卷。我要去南境,那里有一些人,是旧日先贤的门生弟子,如今蛰伏市井。我若能联络他们,将来便能为你们筹谋。” 赵凌川皱起眉头,“你一个人去,不危险吗?” 顾清言摇头,眼神清澈,“危险自然有,但若不去做,咱们始终只能是孤零零的三人。你们的刀再锋利,也需要有人为你们布下路途。此事非我不可。” 破晓默默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自小他与顾清言、赵凌川一同长大,如今说要分开,竟觉得有些茫然。 顾清言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声笑道:“破晓,你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我和凌川不过是左右的助力。江湖风雨,庙堂诡谲,你若能闯过去,我们自然会在暗处为你张罗。” 说罢,他郑重拱手,“今日之后,阿文不再,唯有顾清言。” 赵凌川沉着脸,哼了一声,却也学着拱手,“铁柱不再,赵凌川在此。” 火光下,三人以新的名字重立誓言,像是天地见证。 暮色渐深,三人停留在驿路旁一座废弃的庙宇中。残墙破败,神像面目模糊,仿佛岁月的冷风早已将香火吹灭。顾清言在神像前静坐,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笔一划在竹简上写字。那是他准备带去南境的书信。 破晓靠在门口,望着庙外的长路,心头却久久难以平静。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别,或许就是数年。江湖路远,能否再聚,谁也不敢担保。 赵凌川坐在一旁,双手抱胸,像一头受了伤的猛兽,闷闷不乐。他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可此刻却难得开口:“清言,你是不是嫌咱俩拖累你?你才要独自去?” 顾清言停下笔,摇头笑道:“你说错了。若说谁拖累,怕是我才是。你们一个刀法渐精,一个力能开山,而我只会舞文弄墨。可偏偏这世道,不止需要铁与血,还需要人心与谋略。你们不能去做的事,就让我去。” 赵凌川皱眉,还是不甘,“可若有人识得你才华,定会忌惮,到时引来杀身之祸。” 顾清言合上竹简,神色平静:“是祸是福,不由我选。可若我不去,将来你们只会一再陷入孤军奋战。江湖上,刀剑只是眼前;庙堂里,文字与人心,才是能左右乾坤的暗刀。凌川,你要相信我。” 赵凌川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他心中虽不舍,却也懂得顾清言的选择。 破晓走进来,盯着顾清言,语气比以往更为凝重:“清言,你可想过,一旦踏上南境,可能就不再是你来找我们,而是我们要费尽心机才能寻到你。你有这觉悟吗?” 顾清言微微一愣,旋即展颜一笑,“破晓,你从不说废话,今日却絮叨了。” 破晓没有笑。他心中其实很清楚,顾清言此行,不只是为他们筹谋,而是为天下大势下注。这样的路,不可回头。 …… 次日天明,三人收拾行装。破晓和赵凌川送顾清言至岔路口。岔路一条向北,通往边关要塞;一条向南,蜿蜒至江南水乡。 顾清言背着书卷,身形清瘦,却像一支立在风中的竹。 “破晓,凌川,”他郑重开口,“今日一别,或许数年。但记住一句话:山河有路,人心无尽。你们只管往前走,我会在暗处为你们点灯。” 赵凌川鼻子发酸,忍不住道:“少说这些酸话,顾清言,你小心点。要是敢死在别人手里,我挖你坟的时候都要打你一顿!” 顾清言失笑,拱手道:“好,有缘再见。” 说罢,他转身而去。风吹动衣襟,背影渐渐融入晨雾。破晓和赵凌川望着他的身影,久久未语。 赵凌川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低声道:“我他娘的,真不习惯。” 破晓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他是走他该走的路。凌川,我们也要走我们的。” 赵凌川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他不善言辞,但心中比谁都明白,三人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不再并肩而行。 …… 之后的日子,破晓与赵凌川继续北行。一路上,破晓愈发感受到江湖的复杂。刀剑之外,暗算、阴谋、利益纠葛无处不在。他的心境在一次次的打磨中,逐渐沉稳。 某日,他们行至边境小镇。小镇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夜里,破晓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忽觉背后杀机涌动。他拔刀而立,身形微侧。 数道黑影自屋檐掠下,刀光如雪。破晓目光一凛,运气于臂,刀随身转。第一式《落霞斩》,刀光疾如流火,硬生生将两名刺客逼退。 但对方人数众多,招式狠辣。破晓身影如电,刀光与步伐宛若合一,他心中却涌起一丝冷意:这群刺客,不似江湖散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赵凌川听到动静赶来,双拳如山,猛力轰开两名刺客。二人背靠背而立,一刀一拳,宛若铁壁。 厮杀间,破晓心中骤然一震。那一刻,他清晰感受到体内气息的蜕变,仿佛天地元气被一口气吸入丹田,刀势忽然凌厉数倍。 他低喝一声,刀式骤变,《惊鸿十九变》第二式骤然施展。刀光划破黑夜,竟如一只翩然鸿鸟,既快且灵动。数名刺客惨叫着倒下,鲜血飞溅。 剩余的刺客见势不妙,迅速退散,消失在巷弄深处。 赵凌川大口喘气,回头看着破晓,眼中满是惊诧:“你……刚才是不是破境了?” 破晓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他清晰感受到,刀法与心境皆在此战中跨出一步。那是一种破茧的感觉,仿佛周身天地皆与刀势相连。 “也许……这就是练武的真意。”他低声喃喃。 赵凌川咧嘴一笑,眼里却有几分欣慰,“行了,老弟,看来以后真得跟紧你了。” 破晓没有笑。他心底反而更沉。破境虽喜,但他明白,今日这场刺杀不过是开始。顾清言在南境,独自一人要面对的,恐怕比他们此刻更艰险。 夜风呼啸,卷走了巷中的血腥味。破晓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心中有一丝隐隐的牵挂。 他暗暗说道:“清言,凌川,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哪怕九州风雨,我们终会再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