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破晓在废庙外站了良久，直到夜风带着潮湿的凉意灌入胸膛，他才缓缓回神。废庙门口的几堆篝火已经燃尽，黑炭里偶尔还冒出一丝丝白烟，像是野兽吐出的气息。刚才那场拼杀的血腥气，还没完全散去，混杂着残破木板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柳三水蹲在石阶上，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脸若无其事地晃着脚，“破晓，你刚才砍那一下，姿势还挺潇洒的，差点把我眼睛闪瞎。可惜啊，砍完你腿一软，差点趴地上，吓得我以为你要学狗叫。”

林破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真怕我倒下，就别躲在我身后吆喝。刚才喊得比谁都大声，结果手里的刀一点血都没沾上。”

柳三水咧嘴一笑，把草茎吐了出来，“哎，你这就不懂了，我这是战术支持，懂不懂？气势上先压倒敌人，让你出刀的时候更有面子。”

顾长青正蹲在角落里翻检那些散落的文书，此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片，抬头慢悠悠道：“气势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命保。刚才青狼寨的人冲上来时，若不是破晓这刀，我看你这张嘴早就被割掉一半了。”

柳三水嘿嘿笑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也比你强啊，你刚才翻书的速度比我跑的速度还快。敌人刀都砍到脑门上了，你还蹲那儿翻文书，好家伙，你是想死在学问里吗？”

顾长青面不改色，认真答道：“若能死在书卷里，也算无憾。”

柳三水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行行行，你这文人说话就是跟我们不一样。死都能说得这么清高，我服。”

林破晓忍不住也笑出声，心里却是一阵暖意。打打闹闹之间，紧张的气氛竟缓缓散去，他忽然觉得，这两个家伙似乎真能陪他走很远的路。

夜风越发凉了，天边挂着一轮弯月，银白色的光洒在废庙前的碎石上。顾长青整理好文书，神色凝重地走过来，“我发现了几份东西，青狼寨并非只是山贼那么简单，他们背后有人在暗中支撑。”

“废话。”柳三水抢先道，“要是真只是几个土匪，哪能养出这么多打手，个个凶得跟狼似的，还整天嚷嚷要吞下半个州府。”

顾长青摇头，指了指手中的卷轴，“这里有密信，提到一个名字——‘玄甲司’。这东西可不是咱们小地方能惹的。”

林破晓心头一震。玄甲司，他并没听过这个名字，可光听名字，便能嗅出一股铁血肃杀之气。柳三水挠挠头，“什么玩意？听着挺厉害的样子。”

顾长青缓缓解释：“玄甲司，乃是朝廷秘设的暗卫部司，专管阴私血腥之事。若真与他们牵扯，青狼寨只怕是他们养的一条恶犬，用来搅动地方局势的。”

林破晓沉默不语，指尖下意识抚过腰间的残刀。刀身已经黯淡无光，可就在那一瞬，他分明感觉到刀身传来一丝轻微的颤动，就像心脏里涌出的一道暗潮。残刀似乎在低声嗡鸣，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

“怎么了？”柳三水注意到他动作，凑过来问。

林破晓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错觉。”

话虽这么说，可心底却掀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动。残刀自他手中时常有些怪异的表现，时冷时热，时轻时重。今晚更是奇怪，几次濒临绝境时，刀锋仿佛自行出手，替他开路。那股力量陌生而沉重，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顾长青把密信收好，声音压低，“我们得小心了。若是玄甲司真在背后，不出几日，必然有更大的风浪袭来。今天杀了青狼寨大当家，看似一场胜利，实则也点燃了一堆火药。”

柳三水挠头，“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就逃吧，逃去哪？天南海北，玄甲司要真盯上咱们，估计连茅坑里都能把咱们挖出来。”

林破晓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朦胧的月色，“走一步算一步吧。既然已经把刀抡出去，就没道理半途收回来。”

柳三水怔了怔，忽然嘿嘿一笑，拍了拍林破晓肩膀，“有点意思，你这句话比什么豪言壮语都好听。那行，我柳三水认了，从今往后，你去哪我去哪。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顾长青也缓缓点头，“我不是莽夫，但既然已经卷入局中，退无可退。若你敢走这一步，我陪你走下去。”

林破晓心中一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冷月，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豪气。或许，他们只是三个落魄少年，可此刻，却像是把命绑在了一根绳子上的兄弟。

就在三人说话间，废庙外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低鸣。那声音低沉悠长，像是远古的号角，亦似某种巨兽的咆哮，在风中飘荡。

柳三水瞬间跳了起来，手里攥紧短刀，眼睛瞪得溜圆，“什么鬼东西？不会是狼吧？刚打完一窝强盗，还要打野兽？”

顾长青脸色凝重，仔细分辨，“不像是寻常野兽的声音，更像……某种古老灵兽的嘶鸣。”

林破晓心头一震，残刀在腰间又一次颤抖，刀锋微微泛起冷光，仿佛正被某种力量牵引。

树林深处的低鸣声渐渐靠近，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缓缓移动，压得空气都颤抖起来。篝火的火光被风一吹，摇曳不定，照得众人脸色时明时暗。

柳三水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该不会真是狼吧？狼嚎也没这么低沉啊，这听着就像……像我爹半夜喝醉了打呼噜。”

林破晓没理他，只紧紧盯着黑暗。残刀在腰间越来越躁动，仿佛一头困兽，迫不及待要冲出鞘口。顾长青则皱着眉，冷静分析道：“这声音太古怪，绝非寻常走兽。若真是灵兽，我们最好不要硬碰硬。”

话音未落，林子里突然闪过两点幽蓝的光，像是灯笼般在黑暗中浮动。接着，一头巨狼缓缓走出。它通体漆黑，身躯足有两丈长，毛发根根竖立，仿佛燃烧着暗火。最诡异的是，它的额头中央镶嵌着一块淡银色的骨片，散发出冷冽的光芒。

“娘咧，这狼长得比牛都大！”柳三水差点蹦起来，“它不会一口能吞仨我吧？”

巨狼停在庙门口，低头打量着他们，双眸如冰冷星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顾长青低声道：“此乃‘噬月狼’，传说栖息在极北雪原，何时跑到这儿来了？”

柳三水急了，“别废话了，它要是真咬过来，我们仨连骨头渣都不剩！”

林破晓握紧残刀，眼神却渐渐冷静下来。他察觉到一个奇异的事实：这头噬月狼并没有立刻扑杀，而是死死盯着自己腰间的残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它……是在看刀？”林破晓喃喃。

噬月狼猛地仰天长啸，声音震得废庙梁木都在颤抖。下一瞬，它猛然跃起，扑向林破晓。庞大的身躯带起狂风，压得他呼吸都停滞了。

“破晓！”柳三水大喊，手里短刀都差点脱手，可脚下却像灌了铅，动也动不了。顾长青则死死咬牙，双手发抖，连书卷都掉在地上。

生死关头，残刀忽然震动，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自行出鞘。林破晓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巨力牵引，整个人跟着刀势劈出一斩。

“轰！”刀光如同裂空的闪电，直迎巨狼。空气在瞬间被劈开，夜色中闪出一道耀眼的白芒。噬月狼在半空骤然停滞，发出一声惨嚎，巨大的身躯硬生生被逼退，狠狠摔在庙外的碎石上。

林破晓整个人也被震得倒退几步，手臂像是要断裂般剧痛，胸口翻涌着热血，差点吐了出来。可他依旧死死握住刀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

柳三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扑过来嚷嚷道：“我去！你刚才那一刀是不是劈雷了？我差点尿出来！”

顾长青眼神复杂，低声道：“这不是普通的刀……残刀……怕是某种古兵器。”

噬月狼从地上缓缓爬起，嘴角淌着鲜血，却没有再扑上来。它静静望着林破晓，仿佛在确认什么。良久，它忽然低低咆哮一声，竟转身钻入黑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林破晓还保持着提刀的姿势，满身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柳三水连忙跑过去拍他肩膀：“没死吧？吓死我了！这狼怎么说走就走？咱们还没商量好怎么吃狼肉呢！”

顾长青则皱着眉，捡起地上的密信，“恐怕这不是巧合。青狼寨、玄甲司，再到这头噬月狼……背后定有一条暗线将一切串联。有人故意把局设在这里，而破晓，你正好是局中之人。”

林破晓苦笑一声，“局中人？我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哪来什么资格被人算计？”

柳三水插嘴：“别管了，反正我跟你混就是了。顶多以后出门带点盐，万一再遇到大狼，咱们还能炖锅肉汤喝。”

顾长青扶额叹息，“你这人，怕是真能笑到棺材里去。”

夜色深沉，风声猎猎。废庙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投下斑驳影子，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林破晓低头看着手中的残刀，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要走下去。

“走吧。”他收刀入鞘，转身向黑暗里走去。

柳三水嘿嘿笑着追上，“走哪？别走错路啊，要是走到狼窝里，我可不背你跑！”

顾长青摇摇头，提着卷轴跟上。三人背影拉长，在废墟中消失。远处林子里，似乎仍有低沉的咆哮声回荡，不知是风声，还是未散去的狼影。

夜半风声急，狼影未散，江湖的棋局，才刚刚揭开第一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