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复兴第一次沉睡是在核战后的第一百二十三年。

那时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辐射水平开始下降，但生态系统的崩溃不可逆转。海洋变成了铁锈色，陆地上只剩下一些变异的苔藓和真菌。

戴复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这不是肉体上的疲惫——他的肉体早已停止正常的新陈代谢——而是精神上的枯竭。孤独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切割着他的灵魂。

他找到一处地下洞穴，用石块封住入口，然后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时，洞口已经被茂密的植被覆盖。戴复兴推开挡路的藤蔓，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葱郁的原始森林。空气中没有辐射尘埃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清香。

\"我睡了多久？\"戴复兴检查着自己的身体——除了衣服已经完全腐烂外，他的皮肤竟然恢复了些许血色。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

他很快发现了更惊人的事实：大陆的形状改变了。凭借残存的地理知识，戴复兴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应该曾经是云贵高原，但现在这里是一片广袤的冲积平原，远处还能看到蔚蓝的海平面。

\"至少几万年......\"戴复兴喃喃自语。他尝试寻找人类文明的痕迹，但除了偶尔发现的一些金属残片外，什么都没有。大自然彻底抹去了人类存在的证据。

接下来的时间里，戴复兴开始了一种奇特的生活模式：他会活动几十年，然后沉睡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每次醒来，世界都变得更加陌生。

他见过大陆漂移，见过新的山脉隆起；见过奇怪的生物从海洋爬上陆地，又演变成更奇怪的模样；见过一颗小行星撞击地球，引发长达数十年的火山冬天。

戴复兴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全新的地质纪元。人类已经成为遥远的传说，就像恐龙之于人类一样。

最后一次长眠前，戴复兴在岩壁上刻下了一行字：\"戴复兴到此一游，如果有人看到，请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代。\"他知道不会有人看到，但这让他感觉好受些。

戴复兴是被歌声唤醒的。

轻柔的女声像一缕春风，穿过厚重的土层直达他沉睡的意识。戴复兴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埋在一个浅坑里——不知是地质活动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

歌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戴复兴犹豫了一下，决定静观其变。

\"啊！\"一声惊叫传来，接着是一连串戴复兴听不懂的语言。他感到覆盖在身上的泥土被快速拨开，阳光刺痛了他久未见光的眼睛。

当视线恢复清晰时，戴复兴看到了一张年轻女性的脸——但又不完全像人类。她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青色，耳朵尖细，眼睛是猫一样的竖瞳。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头上有一片细密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女子穿着用某种植物纤维编织的简单衣物，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她跪在戴复兴身旁，用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脸颊，嘴里不断说着什么。

戴复兴尝试坐起来，这个动作让女子惊讶地后退了几步。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三个同样特征的人形生物，两男一女，手持木制长矛警惕地看着他。

\"我没有恶意。\"戴复兴举起双手，用汉语说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保留着语言能力——也许大脑是身体最后保持人类特征的部分。

女子歪着头看他，突然转身对同伴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个男性走过来，用长矛轻轻戳了戳戴复兴的肩膀，然后发出一声惊叹。

戴复兴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被埋在土里不知多少年，但身体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在这些原始人眼中，这一定是个奇迹。

女子似乎下了决心，她上前扶起戴复兴，示意他跟他们走。戴复兴没有反抗——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智慧生命了，哪怕是非人类的智慧生命。

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森林，来到一处傍水而建的村落。简陋的茅草屋围成一个圆形，中央是一个石砌的火塘。看到戴复兴，村民们纷纷围上来，发出惊讶的声音。

戴复兴注意到这个族群大约有五十人左右，全都具有那种青色的皮肤和鳞片特征。他们似乎处于新石器时代晚期，使用磨制石器和骨器，已经掌握了取火技术。

带他回来的女子——戴复兴猜测她是某种祭司或巫医——引导他来到火塘边，示意他坐下。然后她拿出一个装满清水的陶碗，用骨刀划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去。

女子将血水递给戴复兴，眼神中带着期待。戴复兴明白这是某种仪式，便接过碗喝了一口。水带着淡淡的咸腥味，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感到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开来——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温度\"。

村民们发出欢呼声，女子也露出笑容。她指着自己说：\"风瑶。\"然后又指着戴复兴，露出询问的表情。

\"戴复兴。\"他回答。

\"戴...复...兴...\"风瑶艰难地重复着，然后转身对村民们宣布了什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年轻人开始围着火塘跳舞。

当天晚上，戴复兴被安置在村落边缘的一座小屋里。风瑶给他送来了一碗炖肉和几个野果。戴复兴虽然不需要进食，但还是礼貌地接受了。

透过茅草屋的缝隙，戴复兴看着夜空中陌生的星图，意识到自己已经跨越了无法想象的时间长河。人类已经灭绝，但生命找到了新的出路。而这些被他暂时称为\"灵族\"的生物，正在重复着人类曾经走过的路。

\"这一次，会不一样吗？\"戴复兴轻声问自己。屋外，风瑶正在月光下跳着某种仪式舞蹈，她的鳞片反射着银光，宛如上古传说中的精灵。

戴复兴摸了摸胸口——那个弹孔已经完全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色的疤痕。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苏醒在这个时代，但直觉告诉他，这与风瑶那滴血有关。

\"也许这就是我的使命。\"戴复兴看着自己苍白但不再青灰的手掌，\"见证一个文明的诞生，而不仅仅是它的毁灭。\"

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但戴复兴不再感到恐惧。他已经经历过最坏的时代，现在，某种新的可能性正在他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