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呀，真是惨不忍睹啊！没有完全烧尽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瞧瞧！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皮肤皱巴巴的婴儿，你看，你看！那一堆尸体中，有人被砍成了两半，我甚至可以把他们拼凑在一起，哈哈哈！”

男孩把自己说的话编成曲子像是儿歌一样，踏着舞步，在焦黑的废墟当中面对着尸体铺垫而成的地面欢快地演唱着，这时的龙潭村已经成了乱葬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一次你不阻挡他们，你可以的！你明明可以把他们都杀光的，就算是救不了人，哪怕是报仇！杀光他们·······”

孔侑用双手抓着沾满血迹的青石板，指甲与石板摩擦发出咯咯的声响，伴随着牙齿相撞，他流泪，他哭喊，在寂静的血道上像只野狗一样哀嚎。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抓青石板这个动作，先是哭，哭晕了昏睡过去，在梦里也还是哭，哭醒了看见皎洁的月光下是广阔的红色，他又是哭，哭到眼睛流血，哭到嗓子裂开一道口子。

清晨的时候，天空被乌云笼罩，街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孔侑从碎石砖瓦中颤颤巍巍地站起，卧蚕下是一道深黑色的印子，整个人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比冷石和寒木的温度还要低。

龙潭村大概有一万多具尸体，血还没有流干，被烧死的人已经开始生出白色的蛆虫，上千只乌鸦懒懒散散地站在尸体上远望着另一具尸体。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挖了一个足以容纳下上万具尸体的坑，在坍塌的屋宇下，在红色的龙息河中，在青翠茂盛的竹叶亭里，搬来了尚且还成人型的尸体，他把他们都葬在了那里，为叶公用碎石块立了一座简陋的墓碑，又守了三个月,直到秋风落叶，直到乌鸦离开，直到青石板上长出了青苔。

只是海棠花不在，绯红之樱不在，山泉酒庄不在，叶公不在，叶梓不在，所有能够发出声音的鲜活的人都不在了。

陪伴孔侑的只有那个穿着黑色道袍，时不时给他唱歌的男孩。

“我们走吧。”

“去哪？”

“去找叶梓，尸体里面没有她的。”

“难道不可能会是被烧成灰烬了吗？”

“要是这样的话，我会把黑月帝国给毁了！”

听到这句话，男孩冲过去拥抱着孔侑，贴着他的耳根轻声说道：“在那之前，你得认识你自己才行，当你回忆起你是谁时，黑月帝国已经是下一个龙潭村了，我亲爱的孩子，相信我。”

······

蛮荒，大漠。

沙尘暴毫不停歇地将地面一次又一次地掀起，风沙卷成一团，像是巨人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天空，又被天穹粉碎成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雷雨般降至大地。

他们已经在大漠之中走了将近半年。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还得再花上半年的时间。”

宇文皓轩胡子拉碴，眼里显现着许多血丝，他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沙漠对着怀里的叶梓虚弱无力的说话，叶梓依旧沉默不语，和在叶府大院时一模一样。

蝎子、毒蛇、狼蛛、和深海里的大王乌贼有一样形状的紫萝沙王，还有很多在大漠中死了多年怀着怨气化作骷髅鬼的妖怪，面对她们，皓轩几乎不能有一分一毫的松懈，食物从那些大漠生物上夺取，水源靠着寒蝉春秋强撑到现在。

“啊！”

皓轩对着空无人迹的大漠咆哮，昏黄的天空，烈阳高照。

难以心安的不是那些大漠妖怪，而是迷幻重重，让人难以捉摸的海市蜃景，突然涌现的水源实则是暗藏杀机的沙坑，繁花朵朵，生机盎然的绿林却是提着白刀蹒跚而来的骷髅鬼，妖艳魅惑的舞娘忽然幻灭，变作张着血盆大口的紫萝沙王。

当夜晚降临，极低的温度让皓轩的皮肤冻上一层薄薄的自然冰霜，夜晚的沙尘暴与雷雨中的海浪无异，他用冰壳包围着自己在大风中飞来飞去，连着好几个夜没有安眠。

向着大漠一直北上，可以抵达碎叶城的青龙镇，再从青龙镇坐船南下又可以抵达江狄镇，江狄镇群山环绕，翻过最高的山头再向北走上几十公里就可以到达无名山，碎叶城少有的尊者，星辰瑶光境界的半神，宇文皓轩的师傅断臂猿魔就隐居于无名山。

古怪的是，如此恶劣的环境，连白鬼剑士宇文皓轩都吃不消，但年仅八岁的叶梓却毫发无伤，每日都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宇文皓轩。

“丫鬟要吃我，傻蛋吃了她。”有几日，叶梓突然开口说话，上一次开口还是半年前在叶府大宅院内，指着空无一人的大门说：“有人要来！”

皓轩听后，连忙询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叶梓只是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一样，温柔地用小手拖着皓轩的下巴，那天是他第一次看到叶梓微笑，这不禁让皓轩感到脸红。

平日里冷冰冰的小美人叶梓突然给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实在让他摸不清头脑，但这样温情的举动就像甘甜可口的雨露滋润着皓轩。

“要是小小还活着的话，估计我们的孩子也有你这般大了，要不以后你就叫郑小叶吧！哈哈，郑小叶！对，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

叶梓似乎也非常喜欢这个名字，背着小手笑盈盈地看着宇文皓轩。

孔侑来到竹叶亭下，插上三炷香，跪在地上磕了十个响头。

“叶公，您养育我十年，我却未能报恩，眼看着龙潭村陷入一片火海，是我无能，孔侑再次发誓！即便我没有妖脉，我也要登上老童山，练就野兽的凶蛮之力，杀回黑月帝国，替您和叶梓，以及龙潭村的父老乡亲血洗黑鸦，若是做不成这件事，就让我万劫不复，沉在暗冥之泽，永世不得见到光明。”

他从叶府的大堂里取下了明鸿剑，上古弑神的大器十六件之一，只是常年被当做和平的象征被供奉于叶府大堂，少了血的洗刷变成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器。

孔侑从小就喜欢听龙云讲起上古时期的神话故事，传说七星子为了争夺神权，在无垠之地的七个地方修建城池，将莱克星最大的大陆无垠之地变为兵戈扰攘，白骨遍野的战场，千百年来，大地血流漂杵，百姓居无定所，四处奔波家中的青壮年被神将抓走，沦为没有心神只会听令行事的死侍，年轻姑娘被掳走成为神将宣泄愤情的工具。

忍无可忍，逃无可逃，无垠之地的人类揭竿而起，聚齐世界上最顶尖的锻造师打造了十六件兵器，召集无数英勇之士开启了长达几个世纪的诛神之征。

留在人间的这十六件兵器就被称作弑神大器十六件，但大部分人只把他当作用来哄骗小孩子的工具，或者是见证了历史的苍老象征而已，并不重视它们的作用，就连叶公也只是拿来上供给叶宗，以至于明鸿剑被常年搁置，成了一块废铁。

“这把剑能够砍下龙的脑袋，你最好把它带上。”

男孩的话，多半是可信的。

于是，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背着劣迹斑斑的钝剑，孔侑来到了登上老童山的第一关，七七四十九块大如屋宇的岩石横在他的面前，此后的半年里，冰雪纷扬，刺骨的寒风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断裂的枯木吹落到山脚，讽刺讥笑矮小瘦弱的男孩。

老童山的山势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就是每日都能看见一道黑影在山间行走，不出两步他就被大风刮下山脚，两周后又出现，再度被吹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直到春风细雨，夏日炎炎，秋高气爽，寒风刺骨，四季轮回了好几道，孔侑才登上了山腰。

这时，他已经是一个墨眉如剑，肤如宣纸，鼻如山岭，唇若青云，双眸幽深，到处都透露着强烈杀气的少年，那时的他才十二岁，却有着八十年的寂寞神色，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八百年不死不灭的孤独，他只是登上了山腰，却已经有了野兽的蛮力。

披着黑狮的鬃毛，挂着水犀牛的牛角制作而成的项链，杀虎吃肉，杀熊取暖，他还养着一群野狼，骑着高大肥硕的野猪在森林里扫荡，黑夜里，所有动物都围着他睡觉，他给他们制定了规矩，食肉动物只能吃经过他许可的一些老弱病残的动物，食草动物只能吃他规定区域的野草，森林变得和谐起来，许多世人从未见过的景象在这里呈现。

松鼠骑在狗熊的头顶跟着老虎和羚羊一起蹲伏于少年的面前，他总会在所有动物面前展现自己刚健有力的身材，然后向他们宣告自己是这里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