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刑的第四日,天气愈加怪奇诡异。
先是在天蒙蒙亮时下起一阵大雨,暴虐的狂风乘上黑沉沉的云马,从千万里之外的大漠卷起黄沙以侵略者的身份闯入毫无生气的村庄。
龙潭村中受苦受难的人或许将迎来解脱。 如此恐怖的景象让守门人在北门的铁塔上战栗许久,待风沙如刀割般划破他的脸颊,鲜血从灰色的空气中飞溅,守门人才反应到应如何应对这危机的时刻,他大喝道: “夭折了!” “神腿、亮眼,把消息传给叶公。” “哨兵把狼烟升起!” 那个被守门人叫做神腿的男人,顶着烈风,向铁塔大喊道:“叶公前几日才离开村子!” 话音刚落,天空下起一阵金黄色的雨,那雨有铁石般硬,从万米高空坠落,像是一场针雨。 被叫作神腿的人,有迅捷之力。 妖脉是毛羚子,十年妖龄,巽卦,地字号,非战斗系。 毛羚子能呼唤大风,以此作为神腿前行的动力。 若无这阵针雨,他本可以顺利地在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把消息散播给东、西、南三门的守军。 守军有水系、木系妖主,合力应该能勉强对抗这诡异的天气。 毕竟这诡异的天气状况似乎仅有这北门有些许预兆。 叶家军和四大守卫的掌控权现在是落空的。叶嘉不在龙潭村,无人能从叶家地牢中调动这些军队。 魑魅魍魉,这些星辰级别的妖主也不知下落。 守门人心想:“这下死定了。” 可是不一会儿,天空又飘起一阵小雪,金黄色的雨只是匆匆赶来,便匆匆离去,就好像故意给龙潭村的人一个下马威。 危机似乎已经离去。 可这雪也甚是诡异,起初只有米粒般大小的雪花,忽而换做秤砣般大,简直就像有人故意从云中抛下一块块冰石。 龙潭村的房屋大多都被砸破了。 人们都像耗子一样在这破烂的街区抱头逃窜。 可是能逃去哪里呢? 四肢本就因饥饿变得乏力不堪,还能动身从冰石雨中逃出这龙潭虎穴吗? 大部分人都坐在原地等死…… 因此,龙潭村的多数村名都迎来了解脱,永久性的解脱。 孔侑绑在木桩上,在所有的机遇巧合中,他成了最幸运的那个。 冰石雨全都像长了一双眼睛一样,躲开了这个满身都是血痕的少年。 似乎老天也对奄奄一息的孩子有了一丝怜悯与宽恕。 但叶宅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可就没这么好运了,被冰石砸得头破血流。这石子似乎也是向着他们去的。 这天气倒是便宜了言,田庄的活路是做不了了,能逃命的尽管都在逃命,可却不起多大作用,冰石砸的都是那些有富贵命的商人地主。 越有钱者,离冰石的距离也就越近,近到窒息,近到连体温都被冰石捂成了绝对的零度。 三太太也消失在了这场冰雨中。 言救下了孔侑,带着他逃亡老谭山山脚的一个石庙里。 他速度极快,不亚于村中神腿,要是真的比划比划,他应该比那神腿要更有神腿的模样。 “我不能走……”孔侑虚弱的说道。 他的声音就像一只垂死病中的老猫,病殃殃的毫无活气。 大块大块的冰石从空中不断落下,坠地的声音犹如锣鼓喧天,但言还是从这喧哗的空间中剥离出了孔侑的音色。 因为他对他是极其特别的……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离开叶家的,毕竟你不只我一个朋友。” 听到这句话,孔侑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在村民的哭喊声中,他的笑容定格在这一刻。 “孔侑?” 言轻声呼喊着孔侑的名字,他知道孔侑一定能和他一样从喧哗中剥离出自己的音色。 “孔侑?” “孔侑……” “孔侑!” 言变得不安分起来,从诡异的天气降临那一刻,他始终是沉着冷静的,就像这个性格生来就是不变的,到死也一直是这副模样。 可现在,言却极度地恐慌着,他几乎将这个世界该有的黑暗都经历了一遍,现在却为一个男孩的生死而感到害怕,这股意识打破了他的沉着与冷静。 随着他的呼喊,孔侑的声音却始终隐匿在死寂当中。 他不确定孔侑是否在说话。 “啊!” 身旁的男人被从天而降的冰石砸碎,身体烂成一块稀泥。 “相公~” 女人抱着孩子在一旁哭泣着,对这块巨大的石头下埋藏的男人而感到无限悲伤。 孩子的哭声又和女人的哭声杂糅在一起。 “太吵了!” 言越发地狂躁起来,“你们太吵了!” “这个世界太吵了!” 当灾祸将临,人们面对强大的来自自然世界的死亡送葬者不知所措时,只会哭喊,张开大嘴哇哇的乱叫。 他很生气,因为那些懦弱无能的人的哭喊,他听不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声音 …… “孔侑!孔侑!孔侑!孔侑!!!” 呼唤不断,但呼声却未能传递给那个少年。 他已经死在了这片冰雨中,在少年温暖的背上安详地死去。 这是孔侑认可的死亡。 男孩的脚步未曾放缓,他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风,超过了时间,身边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某个瞬间。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房屋倒塌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世界也被他拉回到了死寂的空间中。 只有一个男孩的温柔的哭声在戚戚地回荡着…… 白发男孩突破了身体的极限,获得了后悬天子号妖脉,乾卦时龙,其名为应。 他用整个龙潭村的死寂替孔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追悼会。 冰石像空中花雨般悬挂在天与地的隔间里。 悲伤的人变成了活的蜡像,带着恐惧、惊悚、无望的表情愣在原地。 “孔侑?” 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人能打扰言。 “孔侑,你应该和我说话的……” “我这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和我说话的伙伴。” “我找到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 他在静止的世界哭喊,活生生的成了龙潭村的王,远比老童山的山神要尊鬼得多。 言动用了妖脉,时转,他把诡异的天气变回了原来安分的样子。 龙潭村在阳光与微风下活了过来。 但,每个人的脸上却不是喜悦,他们为那些逝去的生命悲伤,难过,将过去的回忆从久远的年代拉扯出,装在自己的胃里又翻搅了一遍。 这就像言,他此刻正把自己的思想拉回到四天前的叶家院落,那棵结满果子的银杏树。 但,奈何他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使已死之人复活。 哪怕只是自私地让自己的朋友复活他也做不到。 生与死间隔也是被规定于契约当中的内容,任何人都无改变之法。 又过了三日,言便死在了石庙里,他用一只孤独的竹刺穿透了心脏。 从血流干的那一刻,他还在回忆着孔侑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