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身边有了这个笑脸常开，不停地碎碎念好似老牛反刍的老头后，孔侑的生活多了几分异样的色彩。
祥云翻越石壁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千丈高崖的景色总是过于夺人眼球，石壁的中段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鼠洞。
鼠洞可供三尺高的人类出入，洞内深不可测，每个鼠洞都有着几条小道通向其它鼠洞，若是把洞中的线路绘成一张图纸，会发现它构造之精妙不亚于蜂巢。
即使是学识渊博、思维敏锐的探险者，也怕会误入歧途，迷失于洞内。
鼠洞里生活着脸相类似鼬鼠的小妖怪，它们除了有两颗修长的大黄牙，还生长着肥大的翅膀，羽毛富有光泽，颜色与乌鸦一般黑。
这些生物算得上最有名的群居动物。
也许一两只飞鼠对人类的威胁程度仅等同于一只强壮的鹰，但一个庞大的飞鼠家庭若是将狩猎对象设定为人类的话，那后者将会面临一场声势浩大如同怒海咆哮的生物入侵。
数量与对家庭的忠诚是飞鼠如此骇人的缘由。
他们一天的时光大部分都花在了捕猎这些名叫嘎嘎怪的飞鼠上，张老头在把嘎嘎怪制作成食物这件事上有着颇高的见解。
祥云在孔侑的身旁生出一张憨态可掬的脸，他用精心挑选的优美词汇蛊惑这个涉世未深的男孩爬到洞里捕捉这些肉质嘎嘣脆的小家伙。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要是把飞鼠家庭全都招惹过来，我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那时候我早就带着你飞越石壁了，少年，你必须记住，想要获得美好的东西，欲望者必须具有与这份美好等大的魄力，要是一直畏缩逃避，你会全盘皆输的！”
他几乎是用尽了张仙师在七个国家游历时所习得的理论来劝服孔侑，祥云对飞鼠肉的向往异常强烈。
但倔强的少年依旧保持着万般不屑的姿态，“这话说得歪歪扭扭的，一朵云还这么贪吃！你不应该像其它云一样平静淡雅地飘荡在空中无欲无求吗？怎么这么啰嗦？”
可望而不可即，可见而不可尝，美食在眼前晃悠的感觉像有一只锋利的猫爪在挠心，他的整个姿态都变得软绵绵的，差点淡化为真正的云雾。
“喂！你想摔死你的救世主吗？”
祥云彻底化为一缕青烟的可能性变成坠入崖底摔成肉泥的恐惧感，一点点撬动少年在拒捕飞鼠这件事上展现的坚定意志。
“好了，好了！干！”
“我尝试一下还不行吗？”
孔侑的妥协让祥云再次坚挺起来，连飞行速度都逐渐放慢，给少年留出足够的稳定且坚固的着陆点。
“那可真是太好啦！我慢慢地靠近石壁上的黑洞，你随便逮到一只就赶紧跳回这里，咱们直接飞天，了解吗？”
老人的脸依旧是精神矍铄的笑颜，爬满了细长细长的嘴角纹的口中发出咯咯的怪笑，目的已然达成，只要少年随便抓到一只飞鼠，就会有一千种烹饪小妖怪的方法从他脑子里跳出。
“我相信你可以的！救世主。”
少年以无比阴森的丧脸回复他的勉励，“也许，等我死了，你都不能改掉话痨的毛病。”
鼠洞只能爬进去，三尺高的洞口突起许多锥形的石块，这让捕鼠的过程从一开始就不美好。
孔侑得靠蛮力把石头一块块的掰断才能勉强进入洞内，大概五米深的时候，漆黑的洞内突兀地出现一双发着红光的眼睛，像是来自地狱之鬼的凝视，孔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在他动作轻盈，并且未带有一丝杀意，比起像个屠夫一样冲入飞鼠们的乐园，他更想带着诚意和他们交朋友，他很欣赏这些小家伙，也没有打算真正地抓只嘎嘎怪回去给那朵唠唠叨叨的云做菜。
“我知道你们都是很通人性的，就像帕米尔和巴巴里那样。”
见红眼的主人并未发出警报，红眼安静地消失，孔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确信妖怪是不会随便伤人的，在男孩的记忆里，人类与妖怪们签订了一份古老的协议，协议要求人类与妖怪相互尊重，相互包容，以朋友的身份和谐相处。
这份协议自从制定开始就一直保留到现在，因此人们有了妖脉，因此妖怪不再入侵人类世界。
“但和你我有着相似面貌的猴子却没遵守协定。”
在鼠洞里爬行时，男孩又像只幽灵悄然出现，每当孔侑身边没有其他人时，他就会时不时地冒出来表示一下他的存在。
“你是说莱克星的人类？”
在没有丝毫光亮且氧气稀薄的狭窄空间里有人搭话是很重要的，即便是穿着黑色道袍的男孩。
“你不用强调你是外星人这件事，至少现在你是属于契约所能关系到的范围内。”
“也许吧，不过你不应该说我，我可是尽力遵守着陈旧的老规定，不像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屠夫。”
男孩用孔侑极度厌恶的语调讽刺道：“可动手的都是你啊！我亲爱的零先生。”
这句话像是从黑洞深处突袭的铁链死死地拴住少年的身体，铁链用包粽子的方法一层层的包裹下去直到孔侑无法呼吸。
他的记忆又跟着铁链以同样令他窒息的方法把他拉回到多年前的雨夜，又或者是临近死亡时他的双眸中映射的最后一轮红月。
身披黑色羽衣的男子，只是穿着白色裤衩的色魔，浑身都是蛆虫的混沌人，以及扎着十字髻的红衣女子，这些人的面容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记忆里来回穿梭。
当孔侑或将从那个遥远且冰冷的过去把被人们称作魔鬼的代号重新拾起时，男孩白皙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他用那双如白骨枯木般干瘦的手臂揽住他，沙哑着低语道：“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孔侑的身份最好保持着，不然你会真正地太早死去。”
铁链的质量变得如同羽毛，不再是之前的沉重与压迫，而是让人为之感动的温暖。
少年就像呆在暖巢里的雏鸟，迷糊着眼好奇地观望世界。
“死鱼眼，死鱼眼！”
小女孩的呼唤声把他从鸟巢里拉回到漆黑的飞鼠洞。
他想站起来伸个懒腰，却被厚实的洞壁压迫着，还因为起身得太快来不及反应就撞在了一块石柱上，划破了脸颊。
所幸他的身体不是寻常人那样无聊且柔弱的构造，灼热的雾气以及瞬息间从伤口略过的闪电治愈了这道摆在脸上很难看的疤痕。
“谁？是谁在说话？”
烦躁的回音让鼠洞显得更加孤寂与空荡，女孩的声音消失了，和来时一般的魔幻。
这让少年以为那是睡梦中模糊的幻想，随即让那道呼唤声与回音一同消失在稀薄的空气里，不再过多考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