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摇摇晃晃，一转眼，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两个月了。

这六十多日以来，他在侯府的生活倒也平顺，没再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意外”。在此期间，他一直在找机会搬离侯府，只可惜机会总是绕着他走。

他一个十四岁的毛头小子，想要光明正大的离开侯府到外面谋生，可能性太小。

先不说侯爷会不会放人，就算放了，他在外面恐怕也很难找到谋生的活计。

好在他目前在侯府的生活还算安稳，要不然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跑了。

晨间天色未明，他就要起床去学塾做早课，与之一起的，还有他那些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伴读。

听海棠说自己有六个兄弟姐妹，三男三女，但这两月以来，他只见了其中五个。

至于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家伙，名叫陈燃，是侯府大公子。据说他一直在军中历练，平时很少回府。

做完了功课，又要去校场练功。

镇安侯行伍出身，子嗣后代练些功夫倒也合乎情理，只是那篇名叫《玉门吐息法》的口诀，着实让陈焕头疼。

起初他以为自己也像那些个小说主角一般，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武功心法，谁知他按着那口诀呼吸吐纳，结果差点没给憋死。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无法适应那种吐息节奏。

“错了！”校场师父看着满脸通红的陈焕，微微摇头，一板子下去，陈焕的后背便如火烧一般，滚烫滚烫的疼。

这已经是他挨的第三十一下板子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校场师父揉了揉陈焕的脑袋，点了点头，转身开了校场。

陈焕盯着校场师父离去的背影，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刚才若是没有校场师父那一板子，自己这口气还真有可能就上不来了。

日上三竿，校场内空空如野。

他那些兄弟姐妹早已完成了操课，不知去了哪里。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会嘲笑陈焕的榆木脑袋，连个《玉门吐息法》都学不会，可时间长了，他们连嘲笑的心思都没有了。

“公子、公子。”远远的，海棠姑娘朝他招手。

看着这个模样精致的丫头，陈焕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又想着自己将有一下午的空余时间，心情瞬间好转。

“下午去逛街？”陈焕笑着问道。

“公子要买东西吗？”海棠面相温柔，无论跟谁，总是和和气气，嘴角永远挂着淡淡浅浅的笑容，可此时此刻，他看着陈焕时，眼神中却透着些许担忧与不解。

“干嘛这个表情？只是转转，不买东西。”陈焕笑了笑，慢悠悠地向自己院子所在的方向走去，优哉游哉。

自打他当警察以来，心神就从未如此放松过，可即便他小心谨慎、步步如履薄冰，终究还是逃不过被人暗算的命运。

所以像现在这般轻松闲适的生活，他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婢女海棠跟在他身后，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如此情形，陈焕看在眼里，却又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向前走着。

两个人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一路无话，直到走进了陈焕所在的院子，婢女海棠才试探性地开口：“公子，午饭过后，要不要看看书？”

陈焕没有搭话，和往常一样来到盥洗盆前，开始洗漱擦脸。

“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碍事的。”洗漱完毕之后，陈焕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抿了一口茶水。

“公子，三日后，陈老先生要来府上做客，他老人家可是看过您写的诗呢。”海棠意有所指道。

“陈老先生？”陈焕抬起头看着海棠，不知这丫头口中的陈老先生是何许人也。

看着陈焕的反应，婢女海棠先是一怔，但马上又明白了过来，自那次“意外”之后，公子便失忆了，许多事情是忆之不起、思之不及。

海棠歉然一笑，连忙解释道：“大儒陈贤礼，学问很高呢。他老人家来府上做客，其他几位公子小姐可是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呢。”

海棠的话说得很隐晦，但陈焕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据说这个陈贤礼学问很大，虽身居草莽，但其一言一行对庙堂的影响却极为深远。如今满朝的文官，有一半都是他的学生，更重要的是，当今圣上对这位老先生的学说相当推崇。

这样一位大学问家来府上做客，父亲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届时，他肯定会找机会考校他们的学问，顺便让老先生点评一番。至于这点评结果，便显得有些微妙了。

侯府的世子之位一直空缺，陈老的话，在侯爷心中的分量自然要重一些。

只是他终归是个庶出的私生子，点评结果，应该与他关系不大才是。可从海棠的反应来看，此次考校，似乎意义重大。

“如果我表现不好，会是什么结果？”陈焕直截了当地问道。

海棠犹豫再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低着头说道：“公子放心，海棠会永远服侍公子的。”

婢女海棠话里有话，陈焕听得出，但言语之中的具体意思，他却有些捉摸不透。

“你说我以前写过诗，父亲将我带回侯府，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陈焕问道。

婢女海棠不说话，只是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我表现不好，失去了培养价值，有可能会被赶出侯府？”陈焕再问。

海棠还是不说话，依旧点头。

“我被扫地出门，我的婢女，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焕的声音很小，小到连海棠都听之不清。

“公子，没关系的。”海棠的头很低，声音则更低。

陈焕虽然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一些失落与惋惜。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世间的道理，到哪儿都一样。

一主一仆相顾无言，各怀心思，气氛有些沉重。

他虽然一直想离开侯府，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被人扫地出门。自行离开和被人赶走，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若是自行离开，他带着海棠，身后有侯府撑腰，麻烦自然小一些。等上几年，还能给这丫头找个好点的婆家。可若是被扫地出门，那海棠的下场，又会是如何？

他有些不太敢想。

“你喜欢这里吗？”沉默良久之后，陈焕轻声问道。

“我……”海棠还是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更不敢看陈焕的眼睛。

“没关系的，我就是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陈焕柔声道。

婢女海棠低着头，思虑了许久，最终缓缓地抬起头，看了陈焕一眼，又立即低下头，低声说道：“这里能吃饱饭，有好衣服穿，还有大房子住，我……”

言至于此，陈焕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怜惜。

看来这丫头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既然喜欢这里，那咱就不走了。”陈焕面带笑容，语气轻松，似乎对三日后的学问考校成竹在胸。

听着陈焕的保证，婢女海棠立即笑逐颜开，双颊的笑涡如海棠一般绽放。

“我以前都写过哪些诗？”也不知怎么了，陈焕突然对此产生了兴趣。

“公子之前写过好多呢，都在册子上记着呢。”提及此事，海棠扬起头，嘴角微微翘起，很是与有荣焉。

“册子呢？”陈焕追问道。

“交给老爷了呀。”婢女海棠随口答道。

“这样啊。”陈焕虽然换了身体，但习惯性的小动作，却是一点儿也没变。每当他想问题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指敲击桌面。

若是眼前没有桌子，他会敲击其他东西。总之，眼前一切可敲击的事物，都有可能成为他做小动作的道具。

“陈老先生看过的是哪一首，你知不知道？”陈焕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

海棠偏过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要不我给公子默出来？”海棠询问道。

陈焕一拍大腿，笑道：“那再好不过。”

准备好纸笔，海棠深吸一口气，开始提笔写字。

海棠虽是婢女，但字却写得极为娟秀。没有一定的练习，还真写不出这种韵味。看着海棠的字迹，陈焕忽然对这丫头的身份生出了些许好奇。

不过这种好奇心刚生出没多久，就被海棠默写在纸上的那首诗给抹杀得干干净净。

那诗的确惊为天人，但让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这首诗的内容，他见过。

李白的《静夜思》，在上一世，这首诗的流传度极其广泛，甚至在各种版本的小学课本里出现，可见其诗作的质量，是何等之高。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具身体的上一任主人，居然跟他一样，也是个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