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尊儒为圣
“是不是凭那猴子几多变化滔天法术,后面仍会被圣人打杀?”一道清朗男声,穿透纷纷议论。
原非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其实原非先前便注意到了他,他坐在最前排的桌旁,看年纪只十来岁,却生得端正清秀,皮肤莹润有光,很有些当小白脸的潜质。
“我家少爷问你话呢,是不是会被圣人打杀?”粉衣丫头颐指气使地问。
原非心下了然,原来这小白脸就是这家的少爷,先前丫头说今天是少爷的好日子,看来就是他的好日子,可这不年不节,小白脸也没有穿红戴绿,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了。
丫头这一问,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原非,要等他回个整话来。个个虎视眈眈,大有原非但凡敢说出半个不字,就冲上来将他撕得稀碎的架势。
原非在这样的注视下,当然只能就坡下驴,虽然他压根不知道圣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皇帝吗?有的朝代叫皇帝官家,也有叫圣人的。这什么朝代,皇帝还管打妖怪的事情?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是是是,区区猴妖,自然不是圣人的对手。需知他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却逃不出圣人的五指山,更被圣人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不得出世。我先讲妖蛮厉害,拜师学艺学得三头六臂千般变化,都是为了后面凸显圣人厉害做铺垫,这在文学手法上叫作欲扬先抑。”
“一个臭说书的,懂个屁的文学手法。”
丫头啐了一口,很快被周围人的议论声盖了过去。
“这才对嘛!”“故事就该这样说!”“区区妖蛮,哪里有我人族圣人厉害?”
气氛顿时缓和了。
小白脸便一摆手:“赏。”
“刚赏了呢。”粉衣的丫头噘嘴嘟囔,不想扰了和乐融融的气氛,还是又拿了一块碎银子丢到台上。
小白脸似乎兴致很高,又是一摆手:“笔墨伺候,本少爷要写诗。”
“少爷要写诗!”“童生老爷要写诗!”
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丫头热热闹闹地招呼着人摆纸研墨,人们热热闹闹地团团围住了小白脸。
原非见人都跑过来围着小白脸,无人再顾得上他,趁机捡了银子,溜下台去。
那贼眉鼠眼的男人迎上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放着好好的《元记》不说,你说那劳什子的猴妖做甚?!崔家如今出了童生,已是今非昔比,惹恼了他们,你在清河县就别想待下去了。”
语罢,男人劈手就将原非手里的两块碎银子抢了过去:“拿来吧你!老子每月月钱养着你,吓得老子短了两年寿命,不叫你赔钱滚蛋回去吃你那大九岁的童养媳就不错了,还想要赏钱?”
原非先前说《西游记》,自以为稳妥,却被晾在台上险些下不来,当下也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便没跟男人抢,只问:“今天不年不节,看起来也不像谁结婚,崔家办的什么席面?”
男人一怔,瞪着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原非:“你真是被打傻了吧?崔家少爷崔子然应考,是榜上十七的童生,不日便要去大元府府文院进学,府试考秀才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
童生?先前小白脸说要写诗,原非也听见台下的人说了这个名词。原非记得,但凡读书人,没考上秀才前无论年纪大小,都被称为童生,但看在场人的意思,这里童生还是个官职?
而今天这场席面,就是为了庆祝小白脸考上了童生?
原非来不及再问,台前突然发出阵阵惊呼,原非循声望去,但见小白脸已经把诗写完了。
离得远,看不见写了什么,只看见那纸张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光。
丫头上前,恭恭敬敬地将宣纸捧起,向众人展示,原非便看得更清楚了。
卧槽,那是啥?原非瞪大了眼珠子,只见雪白的宣纸上,整齐的字迹蒙着淡黄色的光,光两指高,显得整张纸都毛茸茸的。这年头的宣纸都内嵌灯泡,自带高光了?
贼眉鼠眼的男人在一旁说话,解答了原非心中的疑惑:“想不到我裴钱霍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看到童生老爷作诗,诗上灵光两指有余,祖上积德啊!”
原非正为没见过的黑科技叹为观止,一座肉山走到了原非的面前。
一个人,不够胖或者不够高,都不配称之为肉山。出现在原非面前的男人,既高且胖,肥头大耳,活生生将一身文质彬彬的儒袍,撑起了杀猪屠户的彪悍,才是当之无愧的肉山。
“没想到,崔家说书竟请了你,”肉山或是想做出轻慢鄙夷的表情来,但他生得肥胖,这一瞥眼,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肥厚的眼皮挤得更小,看不见了,“也是,你考了五年,却连着落榜五次,如今满了十六,被夫子劝退,连私塾都不能读了。便只有弄这些翻弄嘴皮子的伎俩,去养你那大了九岁的童养媳了。”
肉山这一番话说得,信息量太大了,原非听得脑仁又痛起来。
原非一边痛,一边从肉山的话里整理线索,他十六岁了,有个大了九岁的童养媳,参加科举考试,考了五年都没考上,学校也不让读了,这才出来说书赚钱糊口。
如果说他眼前所见都只是一场恶作剧,那这恶作剧给他的人设故事也未免太丰满了一点。
肉山继续说下去:“你今日来,若好好说书也就罢了,偏说些猴妖葡萄妖的扰局。子然性子好,念着曾经同窗,不与你一般见识,我却不能眼看着他平白里受委屈……”
子然,大名崔子然,便是这崔府的公子,那生得眉清目秀的小白脸。原非听什么大了九岁的童养媳,考了五年没考上的科举,已然觉得给自己的人设故事过于丰满,没想到还有自己跟崔子然肉山同窗的一出。
不等原非把听来的线索全理顺了,肉山忽然出手,一拳头砸在原非脸上。
原非猝不及防,仰面倒了下去。
原非本就受了伤,只是那伤让瓜皮帽子遮住,轻易看不出来。再受了肉山一拳,一声不吭就厥了过去。
厥过去的最后一瞬间,原非还百无聊奈地想,合着这肉山看起来杀猪匠似的肥头大耳,到底是个读书人,先说一通再出手,也算是先礼后兵的翘楚楷模了。
原非真的晕了过去。
原非作了一个梦,这梦很短,仿佛只是一瞬,又很长,许许多多的信息疯狂地往他脑子里挤。
梦中,这虽然还是地球,已有的历史却跟原非在历史课本上学的不一样。
春秋末年,百家争鸣,孔丘出世,最终尊儒为圣,却又并未罢黜百家,而是百家遍地开花,人族大兴。
众人口中尊崇的圣人,便是孔子。
孟子、荀子、曾子和颜子封亚圣。
荀子、孙子、墨子、韩非子、吕不韦封半圣。
不仅历史不一样,世界设定也不一样。这里除了人类,还有妖族,妖族蛮横暴虐,喜好吃人,人妖两族对立,难怪众人听原非说一个以猴妖为主角的故事反应那么大。
而人类的读书人可以通过自身的才气联动天地法则,获得强大力量抵御妖族。
读书人的等级,依次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翰林,大学士,大儒,半圣,亚圣,圣人。
刚做了席面庆祝的崔子然因县试榜上十七,做了童生。
原非瞧着崔子然皮肤莹润,活脱脱的小白脸,有天生的缘故,也有做了童生得才气浣体的原因。
越高等级的读书人,活得越久,得到浣体的才气越多,能够获得的力量越大。
典籍中记载,孔圣存世六百载,执笔分山倒悬岭,挥袖划江汇入海。便是说孔子活了六百岁,拿笔一勾,就截出一段山峰倒悬,挥一挥衣袖,就划出一片江海。
这放在玄幻小说里,也是秒秒钟捏出一个世界的大能设定。
原非如今,却是这以文载道的世界中一个连考五年都没考中童生的读书人,黄十三。
黄十三很穷,非常穷,穷到什么地步呢?
黄十三是一个名字,却不是一个正经的名字。姓黄,名十三,是说这个孩子在黄家的同辈里孩子排行十三。到了年纪,或是花钱请先生,或是请族老,或是自己父母寻摸着,总要起个正经名字。
黄十三却是父母早逝,穷得族老厌弃,连先生都请不起,这才一直叫黄十三。
黄十三没有父母,却有个童养媳,名叫宋元娘。宋元娘为人洗刷缝补,从牙缝里挤出钱,让黄十三入私塾读书。黄十三的书却读得稀烂,十二岁应考,考了五年,年年落榜。
到了十六岁,黄十三便被私塾劝退了,倒不是私塾区别对待,而是国策规定的。
县份上的私塾如同义务教育,考上童生,便能进入州府的府文院进学,如同初中。
黄十三一直没考上童生,就等于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学校让他复读,复读了五年,还是没考上,这才劝退了,就算放原非的世界,也没有说一直读小学的道理,算是十分宽松了。
甚至,黄十三这种情况,还能继续考童生,只是不能再享受私塾的义务教育,得回家自学。
但黄十三连考五年,心灰意冷,便决定放弃读书,出来打工。他手无缚鸡之力,干不了重活,学问稀松,做不了先生,这才找了个说书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