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末入山,到新年初冬,万物沉寂,天地生机尽数回归大地。
涤尘院里不少孩子,搓着被冻的发红的耳朵翘首以盼,魄奴已经活过了十一场比试,一名宗门弟子将会在今日诞生。
作为“挚友”,少年们紧张又期待,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啪嗒!
叶惊蝉瞥了眼站在院子里忙活的众人,起身关上被风吹开的屋门。
屋门关上也还有风自缝隙之中钻进来,他抓起领子,紧了紧身上洗的发白的制式冬服。 “这破门,该修一修了。”叶惊蝉对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师傅说道。 自从修行尸身解一年以来,他变的越来越畏光畏寒。 但叶惊蝉发现只要取下秋雨山君赠给他温养神魂遮掩自己神魂缺失的虎威珠,就能立马好转,甚至吐纳死气也变得效果惊人,而且原本身体淬炼时的痛感也转变成惬意舒爽。 或许,尸身解是一本给死人修行的功法。 叶惊蝉害怕被看出端倪,刻意延缓了修炼进度。 如果不是还肩负着替解真奴监视汇报魄奴的任务,他甚至不想出现在宁灵渊。 解真奴面前放着一盆被烧通红的炭火,摇动着躺椅,眼皮都没抬一下。 “修?都是想要出人头地的主。这院子里人换了一茬接一茬了,同你这样说这句话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当初和你一起进院的伙伴,到现在已经没了四分之一。”算上叶惊蝉,还没去过琢玉院的更是只剩五指之数。 “等到魄奴今天回来,剩下的几个家伙怕是也再按耐不住。” 解真奴的脸上露出理所应当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预见了魄奴的胜利,竟毫不怀疑高手也是有失手的可能,不知是对魄奴还是对自己的法诀过分自信。 魄奴的进步有目共睹,没有人比叶惊蝉更清楚那个家伙现在究竟有多强,他才十五岁就已经达到俗世武林的天花板,先天宗师境界。 可魄奴总是喃喃着不够。 他认定,解真奴没有害他的理由,活着的魄奴比一具尸体更有用,所以修炼的也更加肆无忌惮。 剧痛只是其次,最紧要的是心口被死气侵染严重,形成一道蛛形青紫印记,有着向四面八方蔓延的趋势。 吱嘎… 躺椅上的解真奴站起身,推开房门,刺骨寒风又吹了进来。 本就寒冷的空气。温度骤降三分,叶惊蝉紧了紧衣裳,跟着解真奴走出房间。 天上突然有细微雪花飘落,夹杂着斜风细雨,叶惊蝉伸手一接,小雪花在手心转瞬消融,一丝冰意从掌心传递到神经。 “下雪了?” “魄奴回来了,果然是他赢了。”解真奴答非所问。 话音刚落,涤尘院门口多出一道人影,他穿着一身黑绒劲装,腰上别着狭刀,肩上绣着一条金丝双翼鸣蛇图腾,披风上围着一圈张扬的皮毛。 少年意气,英姿勃发。 魄奴手里提着酒肉,一进院就吆喝着给众人分发。 他现在今非昔比了,不再是过去的奴才,地位甚至比管事解真奴还要高。 他大声的招呼无动于衷的“师傅、师弟”过来庆祝,以此在同伴面前展现他的爽朗大度。 少年们都跟着闹腾,他们都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魄奴。 现在有鬼宗正式弟子撑腰,一个小小的涤尘院院管又有多大的面子。 解真奴没有阻止奴仆们胡闹,皱眉说道:“早点吃完,别忘了今天还没做完的工作。” 魄奴带头替众仆役答应,又和朋友们相互恭维了一番后,他才心满意足的开口说起正事。 “入门弟子,皆配备身份令牌,令牌内藏须臾芥子空间,心念一动,可收纳一桌大小的物件。”说着,他将怀里的令牌掏出向众人展示。 “令牌还可记录功勋,在水云间领取合适的任务,通过完成任务换取功勋,然后再以功勋兑换功法、灵宝、衣食住行,应有尽有。积累到一定数值后就可以在宗门内晋级。” 众人啧啧赞叹,连声称奇。这群少年七嘴八舌同时发问。 “才刚成为鬼宗弟子就能获得这种宝物嘛?” “......” “大哥!鬼宗什么法诀都不教嘛?” “魄奴大哥现在肯定打算自己接任务换取功勋,迅速崛起。” 魄奴露出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点头微笑着一一回应。 “鬼宗第一个任务是集体任务,由一名教习配备十八名弟子,一路指点教导。 等任务结束自然功勋到手,也就能根据教习一路上的建议,换取适合自己的功法了。” “而且这个团队名字很有趣,狼群。”他环顾周围。“教习被称作‘犬首’,十八名弟子唤作‘败犬’,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听到这个名字,不少少年低下了头,他们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心有戚戚然。 并不是心软,只是觉得好像一场宿命轮回般荒诞。 一个名叫狸奴的少年开口说道。“那也是运送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嘛?” 狸奴很健壮,个头最高,年纪也最大,长着一张和善的圆脸,总是洋溢着傻笑,常常被魄奴的恐吓吓哭,透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幼稚。 魄奴看见是他开口询问,显得有些开心。按耐不住蠢蠢欲动。 “哈!怎么可能,黄泉鬼宗又不是专门做这种贩人营生的勾当!每一个小队的任务都不一样,杀人、除祟、收灵、收帐多着呢!” “这一次我们说不定就是去除祟,就是吃光你整个藏铃村的那种恶鬼邪祟。” 狸奴原名危在野,他的过往早就被自己一五一十的吐露了个干净,没有人心险恶,勾心斗角。 最简单不过的一日,安宁的小村庄不知从哪游荡来了一只厉鬼,一身血色罗裙,唯有心口一抹白色,似酒渍浸染,在浑身血红中白的异常夺目耀眼。 捕猎回来的少年还没来得及炫耀今天的战果,就发现亲人、朋友全部死在自己面前。 整个村庄仿佛化作人间炼狱一般,漫天的血肉将大地染红,凄厉的惨叫不绝与耳。 一股漆黑之中隐带粼粼冥火之光的浑浊黑气,还在不断向四周扩散,诡秘怪异得让人心头发麻。 无穷黑气滚滚扩散,将危在野整个身体包裹掩盖其中。 又猛然一冲。 霎时间层层滚滚的黑云就像是崩雪一般,带着隐隐的哗啦闷响急剧扩大。 所有附近的空间,完全都是那种带着幽幽冥火之光的漆黑云气,几乎让人伸手不见五指。 本来哗啦哗啦的闷响,变成了轰轰隆隆声势骇人的怪鸣,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异界妖兽,同时在近处吼叫出声。 比万象奔腾的狂烈还要悍野,摄人心魄。 空气中的温度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阴冷这股阴冷并不是单纯的寒意,而是带着臭味的冷,是熏天的尸臭。 危在野忍不住“哇”的吐了起来。 这种朽烂气息是一种令人恶心透顶又透骨锥肌的阴寒,无孔不入直往几人肌肤里面钻。 感觉使人忍不住牙关格格地打起哆嗦的同时又直欲将五脏六腑全部呕吐出来的反胃。 隐约中,细密地绿色光点如雪片般飞来,在震耳的怒号中,窜起了密密麻麻又尖又厉的呜呜哭嚎声。 血裙厉鬼,飘荡到安如山面前,手上还攥着一条幼童胳膊,嚼的嘴里“咯吱”作响。 他认得那手臂上的黑绳,那是他亲手编的,送给自己的妹妹。 危在野瞳孔瞬间涣散,体内的血液从沸腾直接冷却成冰,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体会到灵魂出窍的感觉。 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落,绝望、恐惧、不甘各种矛盾复杂的情绪爆发。 强烈的负面情绪,吸引着血裙厉鬼迫不及待想要用餐。 但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太多了!这个孩子的绝望不甘太多了! 绝望!绝望!!绝望!!! 在危在野的失神的瞳孔中,血裙厉鬼看到了让她最恐惧的东西——一条浑浊泥泞的长河,黄泉。 火照之路泪成河,忘川河岸骨冷彻。 美味的猎物眨眼成了自己的天敌,血裙女鬼急忙抽身后退,她可不想被锁进冥府,永镇黄泉。 只是她逃的快,少年瞳中的黄泉喷涌的更快! 一道模糊的冥府之路显现,黄泉水倒灌而下,无数黑色发丝化作的锁链将血裙厉鬼穿魂束缚。 “众生傀儡,以魂为丝。以丝牵引,身动随心。” 危在野双目空洞,口中无意识的吟唱着晦涩复杂的音节。 黑发锁链迅速缩紧,将血裙包裹,扯进黄泉,不见踪影。 漫天的黑雾煞气像融雪般化去,那道血影伴随着愤怒的厉嚎,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地的残垣断壁,尸骨分离,还有失魂落魄的危在野。 可怜的乡野少年,变得痴痴傻傻。 他走出村庄,手腕绑着送给妹妹的黑绳,不厌其烦的向每一个过路人诉说自己可怕的遭遇。 可他故事里的村庄,那些好奇的路人,却没有一个能够找到。 直到一年以前,有人在附近想要收养身世悲惨的少年。 附近的居民想到了他。 危在野以三金的价格被卖给了一位富商,富商又将他转手交给了鬼宗的某位”败犬“。 各自背负着沉重命运的少年,被黄泉鬼宗将命运的连线交织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