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遗憾多数是得与失的追逐,一味回望着失去,往往忘记转头看清前路,迷雾中行进,一步踏错,将堕无间深狱。
自从魄奴在院内为死去的同伴出头冲撞管事以后,越来越多的少年和他成为了“朋友”,当然,在魄奴的世界里朋友也是分上下尊卑的。
他的地位最高,因为他的功夫最好,提供着帮助和保护,其他人则需要回报忠诚和报恩。
他的朋友中,被他最看重的当属稚奴。
修炼尸身解以来,两个人每晚都在西门宁灵渊碰面,有人对练,魄奴功法进展非常快,身体越来越坚韧,力量越来越大。不刻意压制的话,举手投足间,隐约会有裂石破空之声。
他的天赋很好,从一开始两人打的有来有回,短短十几天到现在已经完全压制了叶惊蝉。魄奴进攻,叶惊蝉被动挨打,愣是死死咬着牙不肯叫痛停手。
魄奴打的愈发兴起,脚踩先天八卦,呼吸阴阳之气,手运龙虎之力,狂野的力道搭配坚韧的肉身,虎虎生风。
朴实无华的招式,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凌空长虹、漫天流星雨,三丈之内气流激荡,拳意冲天。
叶惊蝉直面冲拳,连忙架起双臂格挡,顿时感觉身体凉飕飕的,一股令人触体生寒,如同千军万马横空杀来的战意与气势扑面而来,不由得连连后退。
尸身解通过吐纳死气凝练身体筋络,一呼一吸、呼吸吐纳之间,寒冷的死气,从肺部如一把冰刀不断剔除自身杂质,从而达到质变——练骨!
骨髓造血,血气养身,相辅相成由内到外可修成霸道无匹的肉身,一但入门断金碎岩便可易如反掌。
宁灵渊每天都有死人从这里被扔下去,这成了他们最佳的修行场所,大量的煞气飞速改造着他们的身体,因为还不能很好的控制,所以才会出手时有一股寒意。
魄奴认为他和稚奴在每天的相处中建立了深厚的羁绊,打斗时候总习惯向叶惊蝉灌输自己的处世之道。
“朋友?奴才哪有资格交朋友?大家都是互相踩着的阶梯,今天你踩着我,明天我踩着你。有用的人才会得到更多的好处,走得比别人更快。”
“你知道为什么解真奴会让你和我一起学本事吗?因为他要你替他看着我,你是他的眼线,可我并不觉得讨厌。”
“解真奴想要我的秘密,教我功夫,那些朋友想要学我功夫,讨好奉承,只有你,对我什么都不需要。”
面对如同暴风骤雨般的进攻,对于这种“推心置腹“的交谈,叶惊蝉只能稍微分心倾听,他觉得魄奴活得很累,却是个知行合一真正的小人,这种境界很难,但他难以认同,所以对魄奴表达出来的善意,并不当真。
和真小人交朋友,哪怕说的再好听,只要敢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自己恐怕就会和那天的三个同伴,现在崖底的三具碎肉泥一个下场。
叶惊蝉分心倾听,招架显得更加吃力,腰间胸口吃了几拳后,魄奴收手后退,两人当面站立调息。大口喘气,魄奴更是额头冒起细密的冷汗,按着心口,似乎有些痛苦。
“你不舒服?”
“没事,死气淬体,有些痛是正常的。”魄奴揉着自己的心口,摇头表示无妨。
“你的尸身解练的太快了,吐纳的死气越多,肺部的寒意没法逐一淬炼进筋骨,会比平常更痛的。你应该慢一点。”叶惊蝉真心实意的劝解。
即使再不喜欢魄奴的为人处事,他也不忍心熟悉的人因为练功出了什么岔子。
“你是在关心我吗?”魄奴不在意的笑了笑,“前几天在琢玉院你的心上人已经过了第二次考试了。我还差得远呢,想要活着成为整个北荒的至尊,练,再疼也得练。”
对方说的是岚女,他自说自话的当了真,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对方调笑自己,对于魄奴的这股子固执劲儿,叶惊蝉倒是有些佩服。
“师傅从不来宁灵渊,他每天就靠着在院子里给那些死人唱礼时修行,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我猜这是一门慢成的法诀。”
“放屁!你懂什么?解真奴怕疼怕死才不敢快速洗脉伐髓,他在涤尘院当了十年的奴才,可我没有十年,等我活着从鬼宗出去,一定要杀了那个王八蛋。扒皮抽骨,才不枉费我受的这些痛苦!”
也不知道他说的王八蛋是指将他逼进黄泉鬼宗的罪魁祸首,还是解真奴?叶惊蝉没问,魄奴也没有再提。
眼看对方油盐不进,叶惊蝉识趣的没有再劝,只是心底自己打定主意要放慢修炼的进度。
魄奴眨了眨眼,他那张瘦弱的小脸在月色下红彤彤的,两眼泛着精湛的神光,好像刚喝下一大口香醇的烈酒。
“稚奴,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我不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但我会记住你的好意。”
“我喜欢好人,更喜欢你,可你要明白一点这世道好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对于这番话,叶惊蝉听着怪怪的,不知道魄奴是在夸奖还是嘲讽,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回应。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魄奴走前一步,他比叶惊蝉大了一岁,个头却没有高出多少,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高深莫测。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直到后来被人毁了全部,所以我要比所有的恶人更凶更恶,让他们害怕我、恐惧我、臣服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和我一样心理扭曲、诡谲狡诈的恶人。我们吞噬彼此的恶念成长,谁也不知道这股念头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甚至在琢玉院有人说,黄泉鬼宗就是一个囚牢,我们是他们挑选的口粮,怨念、憎恶、不甘,再也没有比这些献给鬼神最合适的祭品了。”
“你听!鬼神就在渊底哀嚎,等待着我们每天送去食物饲养,深渊下的风声,就是那些亡灵被束缚在他肚子里不得轮回的哀嚎!!!”
叶惊蝉被吓得一激灵,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神经病!”他说,然后转身跑回小院。
魄奴靠在小院的墙上,看着叶惊蝉逃跑的背影捧腹大笑,他又在编瞎话吓唬人了。
“哈哈!这也能信,胆子也太小了吧!”他享受着,这么久以来难得的感受到自然和放松。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抛尸的深渊下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凄厉叫声,似风、似兽、似鬼,魄奴身上毛发直竖,急忙跑回小院。
“他娘的,不会来真的吧!?”
将院门关好,怪声戛然而止,仔细一看,原来是院门老化,风声穿透墙缝和被蜂蛀穿的门孔发出的声音,搬来一块石头抵住木门门脚。
心里暗暗诅咒解真奴,这么一道送死尸的门竟然连门闩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