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有大道理，是最没有道理的。
至少在稚奴看来是这样的，大半个月来涤尘院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人送来往生，新来的奴仆们在棒打威胁下，从笨拙不适逐渐熟练麻木。
看着刀剑杀人是一回事，亲手触摸尸体，看着伤口溃烂、鲜血横流是另一回事，短短十几天折磨的这群少年像是老了十几岁。
鼻腔里是挥散不去的腐臭味，眼神死气沉沉，就连平时吵闹的魄奴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黄泉鬼宗虽然每天都在死人，可宗门为了展示对死亡、轮回的尊重，规矩颇多。
几名少年配合着在院子里架锅熬煮寿饭，寿饭是由绿豆、红豆混合放进白饭，寓意大吉长寿，装碗以后上香，摆放在死者脚下。
魄奴负责买水，也就是给死人擦身。涤荡生尘，涤尘院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买水时，堂官解真奴会抓着他的三尺红棍，”邦邦“敲打停尸板，唱着。
“请水，清净法水，日月华盖，冬藏北斗，内有三才。“
“邦~”他的声音抑扬顿挫。
”神水干净，浊去清来。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买水是这群少年最难以接受的工作，每次轮换到自己都会极度不适，给一个陌生的死人洗脸，把毛巾拧干，从上到下擦洗三遍。
需要不停的触摸冰冷僵硬，还有些伤口狰狞的尸体。
魄奴硬着头皮终于擦完，然后像触电一般瞬间弹到一旁，口中叫嚷着要马上去琢玉院开始考试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去吧！进了琢玉院就能成为外门弟子，将来就是北荒闻名的大魔修。”
解真奴哼了一声，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不屑。
“瞧着吧！到时候你就会躺在那里被人瞧光你的身子，我就站在这想着你现在说过的大话发笑。像你这样的小鬼，我见得多了。”
“一个个的总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他的声音尖锐，好像被魄奴的话所冒犯。
魄奴不敢反驳，嘟囔着退到一边。
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怂恿其他同伴和自己一起去琢玉院报名。
继续骂了一会儿，解真奴才掏出名册记录死者信息。查询姓名住所。
又示意叶惊蝉上来往口中放置生米，也就是”碇口钱“。
把珠、玉、米、贝等珍贵物品，放进死者口中，象征人死后，依旧在冥府丰衣足食运财，最后放一张路票掖在死者怀里。
仪式至此结束，解真奴领头，几名少年跟着抬起尸体出院。
将它扔下悬崖。
这里是鬼宗所有败者的最终归宿，叫“宁灵渊”，寓意安宁亡灵，至此希望死者所有的悲苦都能结束，生者将会背负他们的怨念前行。 “众生必死，死必归天，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气氛有些肃穆。 再调皮的少年这一刻也表情庄严，口中默默跟随解真奴颂唱祝词三遍，来表达对死亡的尊重。 他们清楚明白，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下一个被其他人抬着扔下悬崖的尸体。 唯有祈祷，将来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送行的人不会儿戏，能如此时的自己一般严肃。 叶惊蝉侧耳倾听，足足一刻钟才有一声轻响从崖底传来，遥远而微弱，像是碰撞崖壁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尖锐的哨声，在这片吟诵声中，诡异的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反馈。 山中残阳，似一抹红妆，死者做伴，一同沉入深渊。 死者回归安宁，生者凝渊而行。 此后，魄奴果然怂恿了三名伙伴首批参加了琢玉院的报名。 刚回院子，他就迫不及待地吹嘘自己在琢玉院的所见所闻。 “嘿！你们知道吗？那里全都是厉害的魔道修士，我们就跟着他们学本事！”说罢，还像模像样地打了两拳。 虎虎生风的真像那么回事儿，也没辜负了他资质魁首的名声。 只是又被解真奴瞧见，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两句，魄奴连忙收了架势，抓紧手里的工作，他得抽出时间练习这些粗浅的杀人基础。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每个月的对试中活下来。 有些机灵的奴仆开始向第一批报名的少年示好，希望能让他们有空时候传自己几手功夫，将来有用。 仆从间潜移默化的迅速分裂抱团。短短时间就发生了数起摩擦，但又都被解真奴手里的棒子所镇压。 解真奴也在这些天，了解到新奴仆们不少过往，其中意外入伙的叶惊蝉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把没有什么执念的稚奴当成了同类。 总是若有若无的给他一些照顾，暗示稚奴应该好好待在涤尘院，别去和那群不听话的小鬼一样找死。 很快，就到了魄奴他们月试的这天，期间叶惊蝉在涤尘院能看到魄奴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总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 从他口中得知当初一同进山的女生那边，已经有人成功的过了第一次月试，是那个打扮的像男孩子眼神干净的瘦弱女生，她现在的名字叫做岚女。 岚女的成功给了魄奴他们不少勇气，临行前还特地以此举例安慰小伙伴。 从巳时一直等到未时，涤尘院的大门开开合合几次都让人提心吊胆又松一口气，送来的都不是熟人。 直到未时的最后一刻，院门再次被推开，一具、两具、三具尸体被武场仆役抬进院子，魄奴跟在后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院子里的少年们五味杂陈，朝夕相处月余的熟人现在就如同解真奴嘲笑的那般，果真躺在自己面前。 他们面露哀色，有的甚至联想到自己，不禁感同身受，落下泪来。 “哈！看吧！我就说过的。还想当修士？死了活该！”解真奴好像开心极了，他不顾气氛开口讽刺。 “啧啧啧，你倒是好运，我以为你带了一群小鬼去给自己垫背，结果你倒还活着。” “闭嘴！”原本失魂落魄的魄奴听到解真奴一再侮辱死去的同伴，心中气急，一声爆喝之下，抽出比试时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腰间弯刀向前撩去。 练习了一月有余，再加上刚刚在搏杀时见了血，深知挥刀必拼狠意，刀刀直取咽喉要害。 虽然只有一个架子，可在这群少年眼里却是实打实的一个小高手，纷纷惊呼出声。 可病怏怏的解真奴应对起却并不吃力，一根三尺长红木棍在他手中上下翻飞，似落花、灵蛇、飞羽，绽放出三点绚丽红芒，魄奴在他的反击中逐渐相形见绌。 “邦邦邦”三声脆响，魄奴手中弯刀被磕飞，整个人砸倒在地，肩窝、肋下留了两处严重的乌青。 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魄奴也不站起来，就任由自己躺着，两行眼泪混合着泥灰扑簌簌的流下。 解真奴收起红木棍，尖锐的责骂魄奴不知好歹，一边指挥其他人摆饭唱礼。 直到摆完寿饭，魄奴沉默着爬起，撑着身子固执的从其他人手里抢过毛巾，一个人仔仔细细的为三个同伴擦洗三遍。放置碇口钱。 他边沉默擦洗，边止不住的落泪，握着毛巾的手不停颤抖。 魄奴向解真奴开口服软，请求对方让他一个人背着三名同伴去宁灵渊。送上最后一程。 解真奴瞧见魄奴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满意，都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就挥手答应。 大家都顺从魄奴的愿望，瞧着他自己来来回回拖着不适的身体背起尸体，只是远远的看着，没人跟随帮忙。 也没人知道那天魄奴一个人在宁灵渊待了多久，做了什么。 只是听见送灵往生的唱词响了整整一夜......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脱离苦海，转世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