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握着些许亡魂的概念，所以对神魂比较敏感，一开始只是怀疑，直到山门之前我试过你之后才确定。你的灵魂被人动了手脚。”秋雨山君轻描淡写。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一颗圆润光洁，似由白骨磨成的珠子，递到叶惊蝉身前。

“此乃虎威珠，是我身上一截妖骨所炼，你常戴在身上可温养神魂，不被其他人看出你的异常。”

叶惊蝉狐疑地看了秋雨山君一眼，不敢伸手去取。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秋雨山君也不恼，笑着伸手一抛，将虎威珠掷到叶惊蝉的怀里，然后指了指他的影子。

“我很讨厌这个宗门，只是觉得你有可能会给他们呢带来一些麻烦，只要鬼宗不舒服，我就很开心。”

“你也不想被当作实验品吧？鬼宗可是有很多人对灵魂奇怪的变化很感兴趣的。”

叶惊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如此稀薄，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惊蝉有些儿慌张地追问。

秋雨山君摇摇头，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叶惊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命运就在今天已经被眼前这个妖怪彻底改变，他不知道对方和鬼宗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但是他预感未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有人出题看着别人如何选择。有人借着力量做出选择，有的人却只有被动的等待选择。

现在他连自己身体的变化都无法掌控，他锤了一下脑袋。

弱小就是原罪嘛？

秋雨山君注意到，少年正奇怪的看着自己，他的脸靠了过去，贴着叶惊蝉的耳边。

“机灵点儿，小鬼。”

“凭什么？”叶惊蝉开口，声音难掩怨气。

秋雨山君也没有想到叶惊蝉会突然开口质疑，有些戏谑的看着少年。

山君能共享伥鬼的记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秘密。

“这里是黄泉鬼宗，对你这样的凡人未尝不是一次机缘。”他的语气意外温柔。“好自为之。我期待下次见面你还能活着吧。”

秋雨山君叹息，“这个世道，谁又能真的掌控自己。”这句话似乎也是他在说给自己。

说罢，随后转身走出涤尘院，缓缓隐没在夜色里。

两人说话声并没有有意控制，熟睡的少年们却没有一个被吵醒，鼾声此起彼伏，叶惊蝉将虎威珠捡起，贴在自己心口。

一丝奇异的暖流从珠子中散发，缓缓涌进他的身体，原本冰冷的毫无睡意的大脑逐渐混沌，他慢慢进入了梦乡。

秋雨山君脱离了约束，离开鬼宗，他带来的几十名少年一觉醒来，却一块掉入深渊。

他们被分派的职责就是为人殓尸。

涤尘院跟洗衣完全没有关系，这里是送人往生的地方。和凌丘说的一样，“每天都要杀人”。

凌丘傻了眼，他不过吓唬其他同伴的话怎么就成了真，而且鬼宗对资质似乎真的毫不在意，他没有得到一丁点儿优待，一整天来都在跟着大家一起处理送来的尸体。

涤尘院负责殓尸唱礼的管事堂官，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瘦弱，眼眶凹陷，眼睑处泛着微弱的红光，像是常年带病。

堂官姓解，名叫“真奴”，按他的说法从入山以后就一直做着送人往生的勾当，已经十年。

因为他认命，他不和人争，不和天争，不想当什么劳什修士，他安心的做自己的奴才。所以才能安安稳稳活得这么久。

他的手里总提着一根三尺长的红棍，常说的一句话是“把骨头打软，才能教出好奴才。”

解真奴接管新奴仆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起名字，命名方式很简单，从宗门功法《八煞黄泉》歌谣衍生的《反复黄泉录》中按顺序挑字，后面再加上一个“奴”字，历代轮番使用。

“快，事儿还多着呢。”负责纹字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皮肤松弛的老头，他举着烧红的模具不耐烦地催促。

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倒是“大哥”凌丘有意在小弟面前展示自己，以巩固在团队中的地位，向前迈了一步。

很快，他就第一个取得了新名字，烙在他右手小臂上——魄奴。

其余少年也陆续烙印，叶惊蝉躲到了最后，现在他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被管事解真奴拎了过去。

抓着手里的三尺红棍，劈头盖脸的就给他来了两下。“告诉你，到了鬼宗就别再惦记你那破骨气！”

稚奴两个字，外加一条展翅的大蛇。就这么印在他的身上。

这意味着每一个少年成了鬼宗的私有财产。

望着满头冷汗的新手下，解真奴很满意，甚至露出自己手臂上的文字，让每个人都看了一眼，然后放下袖子讲解这里的规矩。

宗门并不在意有心人收集奴仆名字，破解宗门功法，相反对此显得有些过于大方，只要是完成每日工作，都可以前去后山一座名为“琢玉院”的武场学习。

一旦选择开始，就没办法停下，只有不断地练习，不断地搏杀，直到撑过一年十二场不死不休的捉对厮杀，活着脱颖而出。获得外门弟子身份。

然后被某个接受培养任务的老师看中，选在身边历练，如同养蛊一般的培养模式。

活下来的每一个都是最疯狂冷血的魔修精锐，这种方式让鬼宗稳稳地屹立北荒不倒。

黄泉鬼宗并不迷信天赋资质，他们见过太多被称为天才的修士死在暗算冷箭之下，蠢笨的敌人也有踏足顶点。

他们信命！捉摸不透的命运。

人生更像是一场神明的游戏，凡人一生被福、禄、寿、喜、财五命掌握，有人贪婪自私却高官厚禄，有人勤劳忠善却清贫困苦。

所以黄泉鬼宗想到一个办法，给所有奴仆最公平的环境，争杀，不择手段的争杀。

公平规则下的淘汰，活人的气运自然好过不会再开口为自己辩解的死人。

虽然残忍，可几乎每一个来到黄泉鬼宗的少年少女，都会自觉选择去琢玉院角逐，他们或是各自背负着不同的目标，朝着那遥不可及的山顶冲锋。

哪怕大多数都倒在了中途，成为别人成长的养料。

在鬼宗，选择像解真奴这样只为活着，甘愿做一个奴仆且津津乐道的反而是一种异类。

叶惊蝉想到在今日有意的打探中，发现了接触的几个同伴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大多数家破人亡，或者背负血海深仇，年纪虽小却无一例外全都经历过人间悲剧。

哪怕没人逼迫，仇怨和愤怒也会像鞭子一样鞭笞着他们，终于有一天彻底将其燃烧殆尽。

就是这种特质与培养方式，让其他宗门根本无法学习复制。

叶惊蝉隐约有一种模糊的感受，像是一团影子站在面前，却怎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