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姜益就被悠长的钟声惊醒，天刚蒙蒙亮。

这是校练场的晨钟，预示着日常的武教训练即将开始。

姜益爬起身来一看，一旁的雍门褚还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竟然完全没受影响。

“睡得真死啊。”

姜益笑一声，轻轻踢了踢他的脑袋，方才睁了眼。

“哎呀，你干嘛？”雍门褚嘟囔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对扰了他好觉的不满。

“晨钟都响了。”姜益淡淡道，便不再理他，兀自走向临近的小溪，简单洗漱起来。

雍门褚闻言无奈，只能不甘不愿地跟了上去，口中还不忘抱怨几句，这晨钟真是响得越来越早了。

这处断崖离校练场并不远，等他们走到校练场门口时，也还有其他同龄人三三五五地向里走去，其中就不乏像雍门褚一样睡眼惺忪的。

入了校练场，便是一处开阔的细沙平地，周围安置着一些日常训练所需的器材，如木桩、沙袋等。

校练场面向整个部族开放，但一般来说，清晨这段宝贵的时间，是专属于尚未接受图腾之力洗礼的少年们的，因为他们往往还属于炼体的阶段，沐浴着初晨阳光锻炼，往往最有效果。

按照不同的阶段，这群少年们又被分成不同的小班，接受不同的武教先生指导。

姜益和雍门褚所在的这个小班，都是有一定的炼体基础，为着不久的将来接受图腾之力，正式踏入修炼一途的少年。可以说，是部族里最为重要的一批生力军，所以在训练方面格外受到重视，由雍门赞亲自教授。

每个班里的成员，又各对应着一个编号。

很快，不同小班的少年聚到一起，像之前的每一日一样，按照自己的编号找准位置，在这片校练场上，排出一个一个小小的方阵，等待着各自的武教先生。

与那些年纪较小的小班不同，姜益他们更有经验，并没有选择浪费掉这段时间，而是各自盘腿而坐，开始了闭目吐纳和冥想。

这种方法对精神和身体都大有脾益，不仅能帮助他们快速消除倦意，更能使得他们的身体机能迅速苏醒，以便迎接高强度的训练。

晨曦终于破云而出，斜斜地照在姜益的眉眼之间，这股温暖和身体渐渐传来的舒适感相互呼应，姜益缓缓睁开眼，结束了短暂而充分的冥想。

由于武教先生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便是部族劳动力的主要力量，所以在指导他们晨练之前，无一例外地都已完成了一部分劳作。

此时，他们刚刚结束了早上的劳作，进到校练场种，朝着自己负责的方阵走去。

雍门赞看到眼前方阵里，朝气蓬勃的少年们都没有荒废时间，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鼓一鼓掌，既是提醒他们结束冥想，立正站好的信号，也还表示着自己的满意。

“看来之前交给你们的冥想法都没有落下，这很好。”雍门赞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中气十足。

“在今天的训练正式开始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要交代大家。”

“相信昨天晚上的事，你们也都听各家的大人说了，其中利害，我就不多废话了。”

“我想讲的是，玄鸟降世，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领推演的结果是，玄鸟降世之地，离我少黎氏最近。这样的地缘优势，也就意味着在这次玄鸟争夺战中，我们可以投入最充足的战斗力。”

“但是，我们又不得不考虑到，即使投入最多的战斗力，可能还是在面对像大廷氏这样的对手面前，不够保险。”

“所以，我们需要从现在，到玄鸟降世这段时间里，尽全力培养出更多的新生力量。”

“新生力量里，你们这群人便是首当其冲。我们会议的结论就是，不排除到时候需要你们也参与战斗的可能性。”

“希望你们明白这个结论的重量。战斗，就意味着流血，甚至是牺牲。或许你们认为，现在就要你们面对这些，太过残忍了，但是！我希望你们明白，在奇疆这片天地，流血牺牲是每一天都要发生的！”

“你们迟早有一天要长大成人，加入到我们的队伍里，为部族的生存而战。”

“如果你们成长的结果是不合格，就算你们不是牺牲在与敌人的战斗中，也根本无法在奇疆的凶禽猛兽口中活下去。”

“所以，成长是不可避免的，最好的成长，便是在战斗中成长。”

“这是我少黎氏的命运，也是你们的命运。”

“我不需要你们的理解，因为我相信你们终究有一天会理解。我现在要做的，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对你们的训练，你们能早一天接受图腾之力的洗礼，就能早一天成为真正的战士，能在一年之后的战斗中，发挥出最强力的作用。”

“至少，保住自己的小命。”

“你们明白吗？”

雍门赞提起流血和牺牲，语气平淡，就像是说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确实，几乎每一日都要与这山林间的猛兽作战的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是，他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深深震撼着这群少年的心灵。

他们想不到，这个稀松平常的早晨，会听到这些沉重的话。

战斗，牺牲……明明自己昨天还是无忧无虑的，在眼前这群大人庇佑下生活的孩子，怎么今天就要被迫接受这些？

这样的转变来的太快了，使得他们不由得晃了神。

但姜益却是出奇地没有像他们一样，相反，听到战斗两个字，竟有些自己也难察觉的渴望！

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没有朝这个方向深想，只当是自己昨天亲历了一切，所以心理接受能力得到了提升。

在一片意料之中的寂静里，姜益分明看见雍门赞眼里，闪过一阵不忍的神色。

是啊，不仅是他们，就是自己，在听到首领提出，要让这帮孩子也参与战斗时，也同样是这般惊诧。除此之外，便更多了一丝不忍。

诚然，自己像他们这般十五六岁的年纪，即使同样没有接受图腾之力，也早已经是山林生存的老手了，仅凭着绝对的肉身力量和技巧，多少次同凶禽猛兽搏斗厮杀。除此之外，生存在同一片领土的部族之间，更时常有因资源争夺而爆发的摩擦和战斗。

可以说，自己这么大时，真是从刀尖上舔血喝，尸体堆里打滚的。

然而，这样的比较是没有意义的，时代在进步，现在的生存环境，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大廷氏的秩序衍生到这片土地之后，在更强力的调控之下，部族之间的摩擦降到了最低，按照大廷氏的话说，那就是“和平和发展”成了这个时代的主题。

这样的秩序是有绝对好处的，损耗在无效战斗中的生力减少了，部族确实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下得以发展。伴随着他们这一代人成长为部族的中流砥柱，可以说，少黎氏达到了近百年来最为辉煌的一段时期。

事情不可避免具有两面性。

在这一时期生长的孩子，从小便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倒也不是说他们因此失去了血性——血性是流淌在少黎氏人骨子里的。但现在这一代的孩子，毕竟没有见过大风大浪。莫要说是与人厮杀，便是连遭遇山林野兽的机会都大大减少。

首领就曾怀疑过，在这原始的奇疆讲秩序，搞不好便是大廷氏的疲兵之计。

现在想想，雍门赞只觉得后怕。

所幸首领未卜先知，要求部族里的孩子都要从小接受武教，所为的，都是像今天所说的这种情况。

倘若他们真的生活在相对安逸的环境里，丢了血性和本领，少黎氏恐怕真要在明年的玄鸟争夺里，被大廷氏兵不血刃地打压了。

因此，雍门赞就更加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有些决心，不忍也得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