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被逐那日，天雷劈歪了三次，暴躁抱怨：“哪个缺德的又乱发誓？”他下意识答：“反正不是我。”雷声骤停，一道前所未闻的“歉雷”温柔落在他脚边，送来被劈散的千年灵草精华。苏一恍惚明白，他的废人生涯好像要彻底跑偏了——

---

青云山门，三千石阶的尽头，今日格外肃杀。

天是沉郁的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山风卷过论道坪，刮起零星落叶，也刮过台下无数弟子或怜悯、或讥诮、或麻木的脸。

戒律长老的声音干巴冷硬，像摔在山岩上的冰碴子，一字一句，宣判着最终结局：“……弟子苏一，偷盗宗门重宝‘蕴灵神丹’，证据确凿，依门规，废其修为，逐出山门！此生不得再入青云地界！”

苏一跪在冰冷的石面上，脊背却挺得笔直。那身原本代表着内门弟子身份的月白云纹道袍，此刻沾满了尘土与几块暗沉的污渍，那是之前执法弟子“请”他时不甚留下的痕迹。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因紧抿而泛白，唯有一双眼，黑得沉静，深处却燃着一点不肯屈服的暗火。

“弟子，未曾偷盗。”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呜咽的风声。

戒律长老眉头紧锁，眼底掠过一丝不耐，更多的是一种懒得深究的漠然。他身旁一位面容姣好、眼神却带着轻慢笑意的青年嗤笑一声，是大师兄李辰。

“苏一，人赃并获，你还要狡辩？莫非是嫌刑罚太轻？”李辰微微倾身，声音压低，恰好能让前排弟子和苏一听清，“那丹药，你用着可还顺手？只可惜，暴殄天物，也没能让你这朽木多劈出半条灵根。”

恶意的低语如毒蛇吐信。苏一的手指猛地抠进地面，碎石硌得指骨生疼。他知道是谁，一直都知道。可他拿不出证据，他的辩解在“铁证”和大师兄的声望面前，苍白得可笑。

两名执法弟子上前，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架起他。

废除修为的刑罚台就在前方，黑沉沉的玄石垒砌，上面刻满了镇压灵力的符文，中央一块凸起的圆石，隐约能看见往日受刑者留下的暗色痕迹。

他被按跪在圆石上。冰寒刺骨的气息瞬间钻入骨髓，激得他浑身一颤。

戒律长老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令人心悸的灵压，青光吞吐，对准苏一的丹田气海。

台下有女弟子不忍地别开脸。

苏一闭上了眼。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终于淹没了最后那点不甘的火星。完了，一切都完了。十几载苦修，筑基初成的修为，对大道渺茫却坚韧的企盼……尽付东流。

就在那废功一指即将点落的刹那——

“轰咔！”

一道刺目炫白的闪电撕裂天幕，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同时炸响，一道粗壮得骇人的天雷，本该直劈后山思过崖方向，却不知怎地猛地一扭，竟直愣愣朝着论道坪边的镇山古松劈去！

轰隆！古松粗壮的枝桠应声而断，焦黑一片，冒着青烟。

全场骇然。

戒律长老的手僵在半空，眉头拧紧。天现异象，莫非……

然而，一片死寂中，一个极其暴躁、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苏一脑海深处炸开：

「——哪个杀千刀缺了大德的又乱发誓？！心不诚念不正的，扯得老子雷轨都偏了八百里！腰差点闪了！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那声音轰隆隆，带着电闪雷鸣的余韵，一股子说不出的烦躁和委屈。

苏一正万念俱灰，心神恍惚，闻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里嘟囔着回了一句：“……反正不是我。”

念头刚落，天地间陡然一静。

那充斥四野的雷鸣余音、风声、众人的呼吸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抹去。

紧接着，所有人惊恐地看到，九天之上，浓厚的铅云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电光疯狂凝聚，比之前那一道粗壮数倍、煌煌天威压得在场所有修士腿软欲跪的紫白色天雷——成型！

“天罚！是天罚！”有弟子尖声惊叫。

戒律长老脸色唰地惨白，连退数步。李辰也面露骇然，再不见丝毫倨傲。

那恐怖天雷锁定的方向……赫然是刑罚台！是台上的苏一！

苏一仰着头，被那天地之威压得几乎窒息，心中却一片茫然空白。

完了，这是要直接把他挫骨扬灰？

然而，预想中形神俱灭的剧痛并未传来。

那道骇人的、足以将整个山头夷平的天雷，在即将劈落在他头顶的前一瞬，难以想象地、硬生生地——顿住了！

它就那么诡异地悬停在离苏一发梢不足三寸的空中，雷光炽烈到无法直视，滋滋的电蛇疯狂窜动，却丝毫不敢逾越。

然后，那雷光极其别扭地、小心翼翼地向内一敛、一收。

“噗——”

一声轻响，仿佛是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了个屁。

一道细小得可怜、紫莹莹、甚至透着点……莫名“乖巧”意味的电火花，从那巨大雷团中分离出来，温柔至极地、轻轻落在了苏一的脚边。

泥土被悄无声息地炸开一个小坑。

一股极其精纯、蕴含着庞大却温和生机、夹杂着淡淡焦香的气息弥漫开来。几缕被劈得散碎、泛着璀璨青光的灵草精华，正静静躺在小坑中央，灵气氤氲，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那庞大的雷团仿佛完成了任务，如释重负般，“嗖”地缩回云层，连带那漫天威压也潮水般退去。铅云迅速消散，天空甚至透出了几缕久违的阳光。

论道坪上，死寂。

所有人僵立原地，表情凝固在脸上，如同集体被施了石化术。

戒律长老的指尖还闪着废功的青光，嘴巴微张，能塞进一个鸡蛋。李辰脸上的骇然变成了极致的荒谬和无法理解。

阳光落在苏一脸上，暖的。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脚边那个小土坑，看着里面那几缕散发着诱人清香的灵草精华，鼻尖萦绕着那奇异的焦香。

方才那暴躁的抱怨声……那道诡异的“歉雷”……

一个荒谬至极、却又是唯一解释的念头，如同那道劈歪的天雷，猛地凿穿了他的天灵盖。

他……好像能听到……那些东西的……抱怨？

而那鬼东西……居然还会“听劝”？！

废功的青光终于落下，却因他心神剧震、丹田早已被刚才一幕骇得气息涣散，只勉强震散了他最后几缕微薄真气，并未造成更多损伤。

执法弟子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苏一踉跄了一下，站起身。修为尽废，身体虚浮得厉害，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他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坑中那泛着青光的灵草碎末，放入口中。

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滋润着刚刚受损的经脉和干涸的丹田，比他所服用过的任何丹药都要纯粹。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台上呆若木鸡的戒律长老，掠过脸色青白交加的李辰，掠过台下所有茫然惊恐的同门。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转过身，一步一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沿着那三千石阶，向下走去。

山风吹起他破碎的衣摆。

背后，是死寂的仙门。

前方，是迷茫的凡尘。

还有……一个彻底跑偏了的、无法无天的废人生涯。

他恍惚地、近乎本能地，向着山下蹒跚而行。

直到彻底远离山门，四周只剩古木参天，他才腿一软，瘫坐在一棵老树下剧烈喘息。

丹田空荡，经脉涩痛，修为是真的没了。

可他指尖还残留着那灵草精华的温润触感。

寂静中，无数细微、嘈杂、混乱的“声音”开始如同潮水般涌来，不再是天雷那般炸裂，却纷乱得让人头皮发麻。

脚下被踩实的泥土在呻吟：「闷……闷死我了……」

旁边一株蔫头耷脑的狗尾巴草有气无力地哼哼：「渴……渴死了……哪个天杀的把我头上的露水全刮走了……」

甚至他靠着的老树也在慢吞吞地抱怨：「哎哟……这傻小子硌着我老腰了……」

这些声音无孔不入，并非真正的语言，却带着清晰的意念，灌入他脑海。

苏一抱着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万灵“抱怨”淹得心神欲裂。

就在这崩溃边缘，那株狗尾巴草的哀嚎越来越响亮：「要干死了……水……一口水就好……」

鬼使神差地，苏一挣扎着爬起，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石缝间渗出的极小一洼积水。他用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淋在狗尾巴草的根部。

几乎瞬间，那抱怨声变成了满足的喟叹：「啊……活过来了……」

一丝微弱至极、却清凉甘冽的气息，从狗尾巴草身上逸出，顺着苏一的指尖，流入他干涸破损的经脉。

那感觉，比刚才吞服的灵草精华微弱万倍，却同样真实受用！

苏一猛地僵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缓缓抬头，望向这片突然变得“吵闹”无比的天地。

一个疯狂得令他浑身战栗的念头，破开绝望的废墟，野蛮生长起来。

当仙门还在苦修吐纳，争夺那点稀薄灵气和丹药时……

他好像，只需要……“听劝”？

远处山巅，青云仙门的方向，传来几声悠远的钟鸣，依旧带着那份高高在上的淡漠。

苏一缓缓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