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脊椎,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然后疯狂搅动。
剧痛。
混杂着异能反噬的灼热,瞬间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陈烬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倾斜、翻滚。他单手撑住满是油污的墙壁,才没让自己一头栽进旁边的垃圾回收箱里。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那股铁锈味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不行。
不能倒在这里。
他颤抖着手,将那枚滚烫的芯片死死攥在掌心,那尖锐的边角刺入皮肉,用新的疼痛来对抗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眩晕。
必须……回家。
陈曦还在等他。
……
第七区,没有路。
只有无数条被垃圾和废铁挤压得只剩下一线生机的缝隙。
陈烬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腿,在这些缝隙里穿行。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后背的剧痛让他每走一步,额头的冷汗就多冒出一层。
他终于挪回了那个用生锈铁皮拼凑起来的“家”。
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草药味和淡淡臭氧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那股臭氧味,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那是晶矿辐射病加重的征兆。 “你回来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老狗,那个满脸褶子、浑身机油味的老拾荒者,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烧黑的扳手,徒劳地敲打着一台早已报废的空气净化器。 他看到陈烬,浑浊的眼睛里先是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他指了指那张用木板搭成的简陋病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烬的目光,早已钉在了床上。 陈曦躺在那里,小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身上的晶矿纹路,不再是淡蓝色。 那是一种妖异的、仿佛在燃烧的幽蓝色,已经越过了她纤细的肩膀,正在向着她的脖颈,疯狂蔓延!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声细微的、像是漏气般的哨音。 常规的抑制剂,已经彻底失效了。 “没用了……都没用了……”老狗扔掉手里的扳手,双手插进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呜咽,“除非……除非能找到‘医生’。” 医生。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钥匙,打开了第七区所有绝望者心中最黑暗的那个房间。 陈烬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看着那些正在吞噬她生命的蓝色藤蔓,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床边,俯下身,用指节上满是伤痕的手,轻轻碰了碰陈曦冰冷的脸颊。 然后,他直起身。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犹豫、恐惧、挣扎,都被碾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从怀里,摸出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芯片。 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老狗,”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看好她。”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外那片无尽的黑暗里。 废弃的第七区肉联厂,像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锈带的边缘。 这里是禁区中的禁区。 传说,五十年前“心渊喷发”时,这里的屠宰车间,连同里面的工人和牲口,被一股脑地卷进了异次元,从此,这里就成了怨念体的巢穴。 而“医生”的诊所,就开在这头巨兽的心脏——地下冷库里。 陈烬推开那扇足有半米厚、布满冰霜的铅制大门。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在死寂的通道里回荡。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是福尔马林的刺鼻、机油的腥膻、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三者诡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死亡和机械的味道。 通道尽头,是一片半无菌的手术区。 墙壁上,那些本该挂着猪肉的金属挂钩,此刻挂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义体零件。闪烁着微光的神经束、还在滴落着冷却液的机械臂、一排排浸泡在营养液里的人造眼球……它们在惨白的手术灯下,发出微弱的嗡鸣,像是一群等待着被唤醒的魔鬼。 手术台前,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 那人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手术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头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 他的面前,躺着一个昏迷的壮汉,壮汉的整条右臂,从肩膀处被齐齐切断,切口平滑得像镜面。 医生没有用手术刀。 他的十指,已经替换成了十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银色金属探针。 他双手悬在壮汉的伤口上方,那十根金属手指如同最精准的织布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地穿刺、链接着壮汉伤口处的神经和血管。 没有鲜血。 只有激光烧灼组织时发出的、轻微的“滋滋”声,和空气中弥漫开的一股蛋白质焦糊味。 他的动作,精准、优雅,甚至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 他不是在做手术。 他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陈烬站在阴影里,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医生将最后一根神经束,与一具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臂完美地链接在一起。 “咔哒。” 一声轻响。 机械臂的五根手指,灵活地蜷缩、张开。 手术,完成了。 医生这才直起身,拿起一块消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那十根还在微微发烫的金属手指。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说。” 一个字,从他口罩下传来,声音平直,没有半点波澜,像是从机器里发出来的。 “晶矿抑制剂。最高浓度的。”陈烬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声音同样干涩。 医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 他转过身,那双被护目镜遮挡的眼睛,冷冷地扫了陈烬一眼。 “三万信用点。或者,你的一条胳膊。” 他的声音,比这个冷库里的温度,还要低。 陈烬沉默了。 三万信用点,足以在云端城邦的边缘,买下一间小小的公寓。 而他,连三百个信用点都拿不出来。 他没有讨价还价。 因为他知道,跟医生,没价可讲。 他只是走上前,将那枚从始至终都紧紧攥在手心的芯片,轻轻地放在了旁边一个盛放手术器械的无菌金属盘里。 “叮。” 一声脆响。 芯片在盘子里,弹了一下。 “我没钱。”陈烬盯着医生的护目镜,一字一顿,“但我有这个。” “穹顶集团,葬火盟,一条人命。” “还有……一个秘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医生那十根金属手指,静止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那枚小小的芯片上。 几秒钟后。 他伸出两根金属手指,如同最精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那枚芯片。 他转身,将芯片插入了手术台旁一个老旧但保养得极好的终端机里。 “嗡——” 终端机的屏幕亮起,无数瀑布般的数据流,瞬间刷满了整个屏幕。那些数据,被一层又一层的红色警报和加密协议死死锁住,像是一头被囚禁在牢笼里的野兽。 医生的身体,僵住了。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眼看向陈烬。 那道目光,穿透了护目镜,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要将陈烬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他没有问命案的细节。 也没有问穹顶集团和葬火盟。 他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力压制,却依然无法掩饰的……颤抖。 “你……认识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程序员吗?” 陈烬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名字。 在他读取扳手记忆时,在那片被强行格式化的、支离破碎的记忆废墟里,他恰好捕捉到了这个一闪而过的代号! 那是白工程师在意识消散前,用尽最后力气,想要喊出的一个名字!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迎着医生那刀锋般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医生整个人的气息,变了。 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还有……彻骨悲伤的复杂情绪。 他猛地关掉了终端机,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仿佛在隐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转过身,背对着陈烬,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良久。 他从一个上锁的冷藏柜里,取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盒,推到了陈烬面前。 “这是定金。” 医生的声音,恢复了平直,但那份平直之下,却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要你,查清楚这枚芯片里的全部内容。每一个字节,每一个代码,都不能放过。” “作为报酬,我会提供你妹妹,一个疗程的药物。直到她痊愈,或者……我死。” 陈烬打开盒子。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支针剂。针剂里的液体,呈现出一种纯净的、如同天空般的蓝色,散发着一股让人心安的生物酶气息。 这是救命的药。 但陈烬的心,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他知道,自己接过的,不是一盒药。 而是一份比死亡更沉重的委托。 “这枚芯片,被加了至少五重锁。”医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陈烬说,“前面四重,我或许能解开。但最后一重,是声波密钥。” “需要特定的声波频率,在特定的环境下,才能解锁。” “这种技术,整个第七区,只有一个人会。” 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夜场’酒吧的老板娘,夜莺。” 他转过头,护目镜下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陈烬。 “小子,我警告你。” “那个女人,比我这把刀,还要危险。” 陈烬走出肉联厂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锈带的黎明,没有阳光,只有一层灰蒙蒙的、像是永远也化不开的雾霭。 冷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衫,让他因为失血和脱力而冰冷的身体,打了个寒颤。 他握紧了手中的药盒,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真实。 他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枚芯片。 滚烫。 像是握着一块随时会爆炸的烙铁。 一个比手术刀还危险的女人。 一个藏着穹顶集团和葬火盟共同秘密的芯片。 还有……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幽灵。 前路,似乎比他身后的这条巷子,更加黑暗,更加深不见底。 他不知道,当他踏入那家名为“夜场”的酒吧时,等待他的,究竟是解开秘密的钥匙,还是……另一把,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手术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