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那寂静，比之前地底洞窟里任何一声爆炸，都更让陈烬的心往下沉。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缺氧和力竭而狂跳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为妹妹的生命倒数。
终于，夜莺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冷静干练的声线，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疲惫。
“陈烬……医生，不见了。”
“就在你失联的这段时间，他从我的安全屋里，人间蒸发。” “我的人，连他是怎么离开的都没发现。” 陈烬攥着通讯器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跑不了。”他的声音压抑得像一块即将被碾碎的铁锭，“他一定还在锈带区，他……” “他留下了一个东西。” 夜莺打断了他。 “一个盒子。他说，只有你能打开。” 下一秒，通讯器前方的空气一阵扭曲，一道由无数绿色数据流构成的全息投影，凭空出现。 那是一个边长约三十公分的正方体金属盒。 通体漆黑，材质不明，表面布满了如同电路板般精密的蚀刻纹路，和另一种陈烬从未见过的、扭曲诡异的玄学符文。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在这只小小的盒子上，以一种病态的方式，完美融合。 而在盒子的正上方，一行猩红的、不断闪烁的数字，狠狠刺痛了陈烬的眼睛。 【23:59:17】 【23:59:16】 【23:59:15】 …… 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老大！” 山猫扶着刚刚被灌下几支急救药剂的铁拳赵，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铁拳赵的脸色依旧青黑，但眼神里的浑浊，已经退去了大半。他那属于顶级机械师的目光，只在全息投影上扫了一眼，就猛地缩成了针尖。 “妈的……”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穹顶集团的‘蜂巢’连锁锁，加上葬火盟的‘噬魂’咒印……这两种东西，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都够咱们喝一壶的。” 他死死盯着那个盒子，眼神里是专业人士才有的忌惮。 “这两种东西，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共存。机械的归机械，玄学的归玄学。硬把它们凑到一起……暴力破解的唯一结果，就是‘轰’的一声，咱们这个营地，连带着周围这片集装箱，都会被炸上天！” 山猫和周围几个拾荒者，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陈烬却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倒计时上。 他知道，医生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也不是什么狗屁的考验。 这是阳谋。 医生把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答案，都锁在了这个盒子里。然后，用陈曦的命，用所有人的命，逼着他，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解开这个死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股因为妹妹而起的滔天怒火和恐慌，被他用拾荒者那深入骨髓的求生本能，死死地压进了胸腔最深处。 他现在，不能愤怒，不能崩溃。 他必须变成一台比穹顶集团的AI还要冷静、还要精准的机器。 “夜莺，”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平稳得可怕，“把盒子的三维结构图，最高精度的，传给我。” “……好。” 全息投影一阵闪烁，那个黑色的盒子被瞬间分解，变成了一张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无限放大的立体结构图。 内部的每一个齿轮，每一根线路，每一道符文的能量流向，都清晰可见。 复杂。 如同神魔的造物。 陈烬伸出手，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开始在那张全-息结构图上，进行模拟操作。 他没有去碰那些一看就极其危险的符文，而是先从最外层的机械锁开始。 那是一套极其精密的微型齿轮组，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是‘蜂巢’锁的变种。”铁拳赵靠在一旁的集装箱上，粗重地喘着气，眼睛却亮得吓人，“老规矩，七个主齿轮，必须按特定的顺序归位。错一步，里面的自毁撞针就会被激活。” “顺序是什么？” “鬼知道！”铁拳赵骂了一句，“这玩意儿的出厂顺序都是随机的，只有设计者本人才知道。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着结构图上一个极其微小的磨损痕迹。 “看到那个了么？三号齿轮的轴承，有轻微的偏心磨损。这说明它在运转中，承受的扭力最大。这种锁的设计，为了平衡，扭力最大的，一定是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归位。” 陈烬的眼睛一亮。 他立刻开始在全息投影上进行模拟。 他的手指快得出现了残影，无数种组合在他的脑海里飞速推演、排除。 十分钟后。 “咔。” 一声轻微的模拟解锁声响起。 第一重机械锁，解开了。 周围的拾荒者，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但陈烬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 因为随着机械锁的解开，第二重，那些如同毒蛇般盘踞在盒子表面的玄学符文，瞬间亮了起来！ 一股阴冷、晦涩的能量波动，即使隔着全息投影，都让周围的人感觉头皮发麻。 “‘噬魂’咒印……”铁拳赵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玩意儿，我只听过。葬火盟的看家本事，专门用来锁那些被封印的怨念体。它不是靠外力解的，它需要……特定的‘混元气’频率去共鸣。” 混元气频率。 陈烬的脑子飞速转动。 他想起了林音留下的那些图纸，想起了上面那些关于穹顶科技和葬火盟玄学能量转换的复杂公式。 那些东西，在他逃出地底的时候，已经被浑浊的河水泡得面目全非。 但上面的每一个结构，每一个符号，都已经被他用【信息废料场】的异能，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 他闭上眼。 那张画着穹顶记忆晶体和葬火盟混元气流注的图纸，在他脑海里瞬间浮现。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被无数条红色的连接线和能量转换公式，强行链接在了一起。 它们共同指向了图纸中央，那个漆黑的核心。 等等！ 陈烬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了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 那些红色的连接线，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它们的排布，它们的走向，它们的交错…… 如果把它们单独提取出来，它们本身，就构成了一个独立的、极其复杂的……符文！ 一个融合了两种力量体系的，全新的符文！ 就是它！ 陈烬伸出手，调动起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属于【信息废料场】的异能。 一缕微弱的、带着晶矿锈斑色泽的混元气，从他指尖溢出。 他没有去触碰那些已经亮起的“噬魂”咒印，而是根据脑海里那个全新的符文结构，在虚空中，用自己的混元气，一笔一划地，开始勾勒。 嗡——！ 当他画下最后一笔时，那个由他自己勾勒出的符文，猛地一亮！ 紧接着，盒子上那些原本阴冷晦涩的“噬魂”咒印，像是遇到了君王的士兵，瞬间黯淡了下去。 第二重，解开了！ “我操……”铁拳赵看着陈烬，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不仅懂顶级的机械锁，还他妈的懂葬火盟最核心的咒印技术？！ 然而，陈烬依旧没有停下。 因为盒子的核心，第三重防御，启动了。 那是一道虚拟的、由无数数据流组成的防火墙。 墙的中央，是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对话框。 没有提示，没有选项，只有一片冰冷的数据瀑布。 这是医生的领域。 是穹顶集团最擅长的，信息战。 陈烬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机械，他懂。 符文，他靠着林音的图纸，侥幸破解了。 可这个…… 他从扳手怨念体那里获得的，只是一些零碎的、关于机械维修的工程师记忆。 他根本不懂破解防火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猩红的倒计时，像死神的催命符。 【12:07:45】 【12:07:44】 …… 只剩十二个小时了。 营地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在全息投影前，束手无策的瘦削身影。 铁拳赵挣扎着想说什么，但他对这玩意儿，也是一窍不通。 “密码……” 陈烬死死地盯着那个对话框，脑子里的所有知识，所有经历，都在疯狂地翻滚、碰撞。 医生，到底会用什么做密码？ 他的名字？ 某个重要的日期？ 还是穹顶集团内部的某个技术代码？ 不对！ 都不对！ 医生既然把这个盒子留给他，那密码，一定是一个只有他，陈烬，才知道的东西！ 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交集”！ 交集…… 陈烬的大脑，嗡的一声！ 一个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碎片，猛地被翻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 在那个阴暗的、充满消毒水味的黑市诊所里。 医生递给他第一支“抑制剂”时，曾经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他当时没在意，只当是医生的某种恶趣味。 现在想来…… 陈烬的手，开始颤抖。 他伸出手，在虚拟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了一串字符。 【Hope-is-the-most-expensive-poison】 （希望，是世上最昂贵的毒药。） 当最后一个字母敲下的瞬间。 “嘀——” 一声轻响。 防火墙，消失了。 那个漆黑的盒子，在全息投影中，一层一层地，缓缓打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盒子的中央。 里面，会是什么？ 解药？ 还是一个更恶毒的陷阱？ 然而，当盒子完全打开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解药，没有炸弹，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小小的、如同米粒般大小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记忆芯片，静静地躺在底座上。 而在芯片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独立的计时器。 上面的数字，猩红，刺眼。 【04:32:15】 【04:32:14】 …… 倒计时，还在继续！ “这……这是什么意思？”山猫的声音都变了调，“耍我们玩呢？！” 陈烬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小小的芯片上。 他明白了。 从一开始，这个盒子，就不是炸弹。 解开它，也不是为了拆除炸弹。 解开它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资格认证。 医生在用这种方式，确认一件事—— 他陈烬，是不是已经成长到了，有资格知道“真相”的地步。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自己的意识，探向了那枚记忆芯片。 【信息废料场】！ 发动！ 嗡——！！！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段被精心保存、剪辑过的独白，在他脑中轰然响起！ 那是医生的声音。 平静，冷静，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 “陈烬，当你听到这段话时，说明你已经通过了我的测试。你比我想象中，成长得更快。” “首先，回答你的问题。那款药剂，我没有骗你。它的确能抑制你妹妹体内的晶矿化。但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高精度生命信号追踪剂’。” “研发它的人，是我。委托我的人，是葬火盟的一位长老。” “我用了五年时间，在穹顶集团的实验室里，偷偷完成了这项研究。它很完美，完美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 记忆的画面，切换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纯白色实验室。 医生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巨大的培养槽前。 培养槽里，浸泡着的，是一个个蜷缩着的、尚未发育完全的……婴儿。 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都布满了诡异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先天性晶矿纹路。 “你妹妹的体质，很特殊。” “她是万中无一的‘完美容器’。她的灵魂，天生就能与心渊能量高度亲和，却又不会被轻易污染。这种体质，是葬火盟那些妄图借体重生的老怪物们，梦寐以求的圣杯。” “抑制剂的失效，就是‘容器’成熟的信号。那位长老，现在，应该已经带着他的精英卫队，在来回收他‘财产’的路上了。” “我的‘背叛’，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无法反抗他，我所有的家人都在穹顶集团的监控之下。我能做的，只有用这种方式，把真相和选择权，交给你。” 记忆的最后，医生的身影，站在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穹顶集团那座高耸入云的意识晶矿塔。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留下了一句，足以让陈烬坠入冰窟的话。 “倒计时结束，不是盒子爆炸。” “而是葬火盟的‘噬渊’定位阵列，将彻底锁定陈曦的位置。” “届时，天上地下，你们无处可逃。” “我能为你们争取的，只有这二十四小时。” “用它，活下去。” 记忆，到此为止。 陈烬的身体，晃了晃。 他猛地后退一步，一屁股瘫坐在了那冰冷、混着机油污泥的地上。 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医生的背叛。 而是一个顶级势力的，蓄意已久的，针对他妹妹的……猎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