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赴死而已
“嘶————”
像溺水将死的人被拖出水面一样,陆阳猛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急促呼吸忽然惊醒。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跟他料想的不同,他没有被绑在聚义厅中受死,而是仍躺在自己床上。
陆阳摸了摸肩上伤口,确保不会渗出血迹,起身套上狐裘大衣,再挎好腰间长刀,昂首向屋外走去。 就算是死,今日也注定要以血为墨,为此间故事画上句号。 \"咯哒——\" 用来藏腰牌的青石砖,因为凹凸不平被踩得发出声响。 陆阳有些疑惑,他掀开石砖取出东西。 里面除了那块‘总旗官陆阳‘的牌子外,还多了枚一样制式的铜牌,上书‘飞鱼卫靖波千户所小旗官伍文义‘。 他双手微微颤抖,将牌子放回原处,再将石砖也同样塞了回去,似乎有些不妙... 即使上阵杀敌,他都不曾心跳如此之快... 伍文义! 你这个王八蛋,可别他妈吓我! 陆阳推开房门,与一个喽啰撞个满怀。 那喽啰见是陆阳,立刻点头哈腰行礼:“六爷早啊!大当家正在找您,就在聚义厅中,其他当家都到了!” “邢老六,你可知大哥找我所为何事?” 邢老六一对贼眼四处乱飘,他见周围没人悄声道:“六爷,咱们山里出了奸细!” “哦?” “据说昨夜大爷二爷发现了奸细,于是下令巡逻的兄弟们严加防范,结果今天一早就把人抓到了,现在正绑在聚义厅里审着呢!” 陆阳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向聚义厅走去,可心里就如同海啸般掀起万丈波澜。 “千万别是你啊...混蛋!” 进入聚义厅,几个当家向陆阳招呼示意,只有老五孙老虎仍然板着那副好似欠他银子的嘴脸。 大厅中央,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被捆绑在地。 他头发散披着,浑身都是鞭打用刑的伤痕,右肩膀上还有一个圆形伤口血迹斑斑。 那伤口,与陆阳受伤的位置如出一辙。 即使男子始终未抬起头来,陆阳已然认出,这便是伍文义。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陆阳心中好似嘭的一声巨响,在他心里,这甚至比自己被抓都要糟糕... “老六,你他娘可真能睡啊哈哈哈哈哈哈!”猎人王走上前来,拍了拍陆阳受伤的肩膀。 陆阳脸色丝毫不变好似未觉,反而陪笑指着伍文义问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我和大哥昨晚发现了个细作,他吃了我一镖!今天早晨想蒙混下山,被我守株待兔一举拿下!”猎人王一脸得意地炫耀。 “二哥威武!一手暗器功夫如流星赶月,小弟那是自愧不如啊!”陆阳将恨意隐藏在恭维敬佩的笑脸中,不露痕迹。 “哈哈哈哈,老六不愧是读过书的,这小词儿整得真漂亮。” 猎人王被夸了一顿乐得够呛,接着说道:“可惜这小子嘴太他妈硬了,抽了他一个早晨,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宣府千户什么玩意的。 这不扯犊子吗?宣府离这儿上千里地,堂堂千户会来咱这小庙里当细作?” 陆阳表面陪猎人王说笑,内心却是哀怮不已。 他很清楚,伍文义说的是:宣府卫中日路千户所山字营甲士,这是十年前他和伍文义行伍时的编制啊。 “哗——” 数九寒冬里,一盆冷水泼在伍文义头顶,将他再次激醒。 “咳...咳咳...” 他呛了口水,待缓过神来目光扫过全场,自然也见到陆阳。看来大哥安然无恙,这便好... 伍文义嘴角微斜,笑骂众人道:“你们这群小贼,可敢与爷爷捉对?爷爷定会将你们的狗头拧下来!” 大当家脸色逐渐阴沉,用刑的喽啰一看不妙,将手里鞭子打了个旋儿‘啪‘的一声抽在伍文义脸上: “你招不招!招不招!招不招!” “停!” 伍文义寻得空隙大喊一声,喽啰下意识住了手。 “你们...让我招什么?”伍文义眼睑上挑,目光如钩神色阴郁。 是啊?让他招啥啊? 用刑的喽啰有点错乱,我只负责用刑,哪知道你要招什么... 已经换了根木头拐杖的四当家王瘸子,一步一颤地走上前来:“自然是招出你的同伙,招出你上山的目的,招出你的幕后主使!” “噗!” 伍文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这?你们他妈就为了这个,早说啊!屁大点事还揍你爹我一顿,你且附耳过来! 其实我上山啊,有三个目的,其一是查探恶虎山布防; 其二呢是要找到一条上山的小路; 至于其三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伍文义声音越来越小... “其三是什么?大点声!”王瘸子心急不已,贴着耳朵凑上前去。 “小心!” 有当家看出不对,出声提醒! “啊—————————!” 伍文义身子猛地往前一窜,一口咬住王瘸子耳朵,疼得他凄厉惨叫哀嚎不已。 旁边喽啰先是愣住,接着拼命地抽打伍文义,想要将二人分开。 可他死命一搏哪会就此放弃,在拳打脚踢之下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嘶———” 场面一阵混乱,又过了片刻后,两人终于被强行分开。 “老四!” 众当家定睛一看,皆是失声。 此时王瘸子脸上只剩小半个耳朵还挂在远处,鲜血如注模样是惨得不能再惨。 而剩余那大半个耳朵仍被伍文义咬在齿间,他竟然将王瘸子的耳朵活生生撕咬了下来。 面前这个野兽般的男人,让所有人呆若木鸡。 若说悍勇,一群山贼自问都不落人后,可看看伍文义此刻叼着满嘴血肉的模样,众人心中皆是胆寒。 几个喽啰反应过来,连忙扶着王瘸子下去裹伤。 大当家脸色难看得像是死了老子娘,他走到伍文义身边,重重一拳打在他腮上。 “噗!” 伍文义吐出满嘴血污和被几颗打掉的牙齿,一同吐出来的,还有那半只耳朵。 “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竟是说不出的豪迈无畏。 周围山贼纷纷变了脸色,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是钦佩还是畏惧。 “够了!” 大当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管你背后是平安县衙还是青州府衙,对我恶虎岗又有何区别,只要敢来,我定然剁了你们手爪!” 他转身打量众人,最后将目光锁在一人身上,冷声吩咐道: “我倒要看看,刀斧加身之时你是否还有这般骨气。陆阳兄弟,给老子砍了他!” 在座一堆头目,却唯独点了陆阳,对大当家而言,这是一次再恰好不过的试探。 若是陆阳痛快杀了伍文义,至少说明他不是官府的钉子,那便是可信可用之人; 可若他不敢... 想到这里,大当家眼神锐利如刀,戳向陆阳。 “大当家...” 陆阳简直是被击中了死穴! 若是换做别人,哪怕为了保全自己也要下手!可面对伍文义,我到底该怎么做... “还不动手?” 大当家如同一只立在山巅的秃鹫,目光阴鸷地盯着他。 陆阳心中无奈,横眉拔刀出鞘,二尺七寸的长刀此时寒芒熠熠,摄人心魄。 刀名长夜雪。 是他当年戍边侥幸救了王爷性命,王爷亲手赠与的宝刀,他用此刀斩过贼子宵小不下数十,未曾有所犹豫,这一次... 陆阳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走向伍文义,可他眼角余光却偷偷瞄向了大当家,上下打量其周身要害... 伍文义和其相识十载,那是一次次拿命换来的默契,又如何猜不到陆阳想要做什么! 他口中没了牙齿‘呜哇呜哇‘乱叫了一通,旁人只道这是他神智不清,亦或是垂死挣扎。 可陆阳却偏偏听得很清楚,他说的是‘宣府卫中日路千户所山字营甲士,参见小旗大人!‘ “噫呀————” 下一刻,伍文义拼劲浑身最后的力量,扑在了陆阳手中刀锋之上,血溅不过五步... “老六小心!” 众人只道是他又一次暴起伤人,不由得焦急起来。 伍文义整个身子重重地倚靠在陆阳身上,在他耳边喃喃: “绝不可...功归一篑...文义怯懦半生,然今日,愿为大人赴死而已......” “愿为大哥...赴死而已...” 明明是只有陆阳能听到的声音,却如同炸雷一般,在他脑海中响个不停! 陆阳只觉浑身鲜血向头顶涌去,整个人头皮发麻,天灵盖好似要炸开一般! 他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一把将伍文义的尸体推在地上,长刀一振甩掉刃上血珠,再冷哼一声收刀入鞘。 每一个动作都很标准,很好看,很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