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啃去半边，残照落在井口石沿，那枚卡在缝隙里的金步摇泛着冷光，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沈昭昭蹲在井边，指尖捻起一粒昨夜留下的桂花糕碎屑——还在原处，未被惊动。她嘴角微扬，不是笑，是刀锋出鞘前的弧度。
绳索缠腰，她再度滑入暗道。这一次，她没再摸索前行，而是贴着左壁，踩着自己昨夜留下的脚印逆向而行。淤泥已干，风从深处吹来，带着铁锈与陈血混合的腥气。她知道，那不是幻觉，是时间来不及擦净的痕迹。
暗道尽头，一道石门半掩。门缝渗出的黑雾如活物般蠕动，触地即蚀，发出滋滋轻响。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新蒸的桂花糕，掰下一角，轻轻抛入门内。糕点落地瞬间，雾气猛地收缩，仿佛被无形之口吞噬。她瞳孔微缩——这毒雾，竟认得“活气”。
她屏息，指尖贴上石壁一道暗红刻痕。因果镜微震，三息记忆浮现：四名黑衣人背对而立，以指蘸血书写名单。烛火摇曳，映出其中一人右肩微塌，左腿略跛——是小顺子的身形。可那动作，哪有半分笨拙？笔划如刀，字字带劲。
画面将尽，她猛然发现名单末尾，“云”字偏旁被利刃狠狠划开，墨痕如泪。
她收回手，掌心已渗出血珠——触碰血字时，黑雾悄然攀上指尖，蚀穿了皮肉。她不语，只将血抹在唇边，尝了尝，苦中带腥，像极了前世她饮下的最后一杯酒。
她推门而入。
密室低矮，四壁嵌着熄灭的青铜灯盏，中央一张石案，案上空无一物。可她知道，有人来过。地上一串湿痕，自门口延伸至案下，尽头有轻微凹陷——重物曾在此处放置。
她蹲下，指尖轻抚地面。忽然，袖口一沉——那半片从西厢疯妇处得来的药囊，竟微微发烫。她心头一震，还未反应，耳畔已传来脚步声。
不是守夜太监的拖沓，而是稳、准、轻，每一步都卡在心跳间隙。
她闪身躲入角落木箱，箱板腐朽，缝隙如蛛网。灯光渐近，小顺子提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他依旧佝偻着背，右手颤抖，左腿拖地，可那盏灯，在他手中竟稳如磐石。
他走到石案前，停下。忽然，右手一翻，袖中滑出一柄玄铁重剑。剑未出鞘，他已横剑于案，剑柄朝上，轻轻一磕。
“咔。”
一道暗格弹开，藏于案底。
沈昭昭屏息。那剑柄上，一个古篆“曜”字，在灯下幽幽泛光。
她认得这剑。前世她亲铸七柄，赐予影卫七统领。此剑名为“夜曜”，唯有最忠者可执。而统领之首，正是她亲手提拔的——小顺。
她指尖掐进掌心，几乎咬破舌尖才忍住惊呼。
小顺子取出一封密函，藏入怀中。动作间，一片残页自袖口滑落，飘至案角。她借缝隙望去，只见其上赫然写着：“巫族逆血，可解龙魂反噬”。
她瞳孔骤缩。
龙魂？反噬？这二字如针，刺入她尚未整合的记忆深处。她右眼深处，那枚沉寂的暗金龙纹，竟微微发烫。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铁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小顺子猛然抬头，目光如鹰，直射木箱——
她心跳几乎停住。
可下一瞬，他目光掠过箱顶，落在上方横梁。他未动，也未言，却忽然单膝跪地，将剑横于身前，以额触剑柄。
然后，他开口了。
不是哑巴的呜咽，而是一声低沉腹语，如古井回响：“殿下，老奴等您千年。”
声音苍老，却如洪钟贯耳，震得她魂魄欲裂。
她死死捂住嘴，指甲陷入脸颊。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这声音，她听过。在她登基那夜，血洗东宫时，最后一声忠吼，便是从这喉咙里发出。
小顺子……没死。
他缓缓起身，提灯欲走。临行前，忽又驻足，回头望向石门方向，目光深邃，似有所感。他抬起右手，小指微微一颤，像在掐算什么。
沈昭昭浑身一僵。
摆渡人！那日在轮回井底，她曾见那疯老头右手小指戴着一枚戒指，纹路与此人小指颤动的节奏，分毫不差！
她还未及细想，因果镜忽自动激活——溯时之瞳回溯三息。
画面倒流：小顺子跪地，额触剑柄，嘴唇未动，可腹腔却如鼓鸣般震动。他目光扫过木箱，却非直视，而是看向箱顶积尘——那里，一只蜘蛛正缓缓爬过，蛛丝微颤。
他没发现她。
她松了半口气，可就在此刻，右眼龙纹灼痛如焚！
低头一看，那“曜”字剑柄竟泛起微光，与她右眼深处龙纹同频闪烁。一股热流自瞳孔直贯心脉，仿佛有远古之物在血脉中苏醒。
小顺子似有所觉，猛然回头。
她缩在箱中，呼吸凝滞。可指尖，却不自觉抚上右眼——那里，龙纹仍在跳动，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
小顺子盯着木箱，沉默良久。忽然，他抬手，将灯放在地上，吹灭。
黑暗降临。
她听见布料摩擦声，似有人在解衣。接着，是金属轻响，像铠甲离体。再然后，一声极轻的叹息，如风过残碑。
“殿下……”他低语，“您回来了，可这具身子……已撑不了几夜了。”
她心头巨震。
他竟知她重生？
她正欲动，忽觉指尖一凉——袖中那片“巫族逆血”的残页，竟渗出一丝血珠，缓缓滑落，滴向密函藏匿之处。
小顺子猛然抬头，目光如刀。
她屏息，指尖紧扣箱板。
就在此刻，她右眼龙纹猛地一跳，往生残卷自动浮现——密室星图中，一道光点骤然亮起，正对小顺子心口。星图旁浮现出几行小字：“龙渊第七魂，寄于残躯，以寿祭镜。”
她瞳孔骤缩。
小顺子不是人。
是魂。
是她前世，亲手封入哑奴体内的——影卫之魂。
他转身欲走，脚步沉重，却再无半分跛态。手扶石门时，一滴血从袖口坠落，砸在地面，晕开如花。
她看着那血，忽然想起什么——前世夜曜剑出鞘，必饮敌血。而今剑未出鞘，血已先落。
剑要出鞘了。
她缓缓抽出袖中那片红绸，血色彼岸花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将它压在掌心，轻轻贴上右眼。
龙纹，灼如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