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奇幻玄幻 青萍之末:一名捕快的靖难始局

第二章 蜂蜡鱼线锁幽冥(下)

  

铺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小学徒压抑的抽泣声和门外风雪呼啸的呜咽。刘三眼缩在门边的角落,那只独眼半闭着,似乎打起了盹,但陈实知道,这老油条耳朵正竖得尖尖的,等着抓自己的把柄。

  

陈实不再犹豫。他需要证明,需要让所有人看到,这看似鬼神之力铸就的密室,不过是凡人精心布置的牢笼。他目光扫过铺内陈设,最终定格在墙角那堆废弃的细木条和那卷坚韧的鱼线上。

  

他走过去,挑拣出两根长度适中、小指粗细的结实木条,又扯下一段约莫丈余长的鱼线。鱼线入手冰凉,异常光滑坚韧。

  

“小兄弟,”陈实转向仍在抽噎的小学徒,声音尽量平和,“你且起来,到门边站着,听我吩咐。”

  

小学徒茫然地站起来,依言走到门边,怯生生地看着陈实。

  

陈实拿着木条和鱼线走到那扇厚重的铺门前。他蹲下身,将其中一根木条斜斜地卡在门板底部与门槛之间,形成一个临时的、不易察觉的微小支撑点。接着,他将鱼线的一端,小心翼翼地穿过门闩下方与门板之间那道极其狭窄的缝隙,从门外拉进来一小段。他拿起另一根木条,在门闩靠近门臼一侧的下方,利用鱼线和木条,快速而熟练地打了一个类似滑轮组的简易活结。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对门口的小学徒道:“小兄弟,你从外面把门关上,像平时一样。”

  

  

小学徒不明所以,依言从外面将门合拢。铺门关严,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风雪声。

  

刘三眼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只独眼,阴鸷地盯着陈实的动作,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门外围观的街坊也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看着,不知这年轻捕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实深吸一口气,拿起鱼线从门外拉进来的那一端,隔着门板,对门外的小学徒扬声道:“小兄弟,你且退开几步,莫挡着门缝。”

  

待小学徒退开,陈实眼神一凝,手臂平稳而有力地缓缓拉动鱼线!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根粗重的枣木门闩,在门内众人的注视下,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在涂抹过蜂蜡、变得异常光滑的门臼上,开始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动!先是微微颤动,继而克服了最初的静摩擦力,一点点、稳稳地滑入了另一侧的门臼之中!

  

“咔哒!”

  

一声轻微的、但在死寂中无比清晰的撞击声响起——门闩,彻底落入了门臼!从内部“反锁”了!

  

铺子里一片死寂。刘三眼那只独眼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的不屑和冷笑僵住了,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门外的街坊更是爆发出一片哗然!

  

“天爷啊!门闩…门闩自己插上了!”

  

  

“真…真是鬼推门不成?!”

  

“不对!是那根线!是陈捕快用线拉的!”

  

陈实没有停下。他再次拉动鱼线,只是方向稍作调整。那根刚刚插好的门闩,又在鱼线的牵引下,开始缓慢而无声地从门臼中滑出!最终,“嗒”的一声轻响,门闩完全脱离了门臼,歪倒在一边!

  

“吱呀——”陈实伸手,轻松地从里面拉开了铺门。

  

门外风雪夹杂着街坊们震惊、茫然、恍然大悟的喧哗声,瞬间涌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实手中那根看似不起眼、却在刚才演绎了“鬼神之力”的鱼线上!

  

“看明白了吗?”陈实的声音清晰有力地响起,盖过了门外的喧哗。他举起手中的鱼线和那两根充当临时杠杆支点的细木条,“凶手只需在离开前,在门闩滑动处涂抹蜂蜡润滑,再在门外布置好这鱼线和木条组成的简单机关。待他走出门外,关好门,只需在外面轻轻一拉这根鱼线…”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外每一张脸,仿佛要穿透那些惊疑的表情,直抵真相的核心:“…门闩便会在蜂蜡的润滑和机关的牵引下,悄无声息地滑入门臼,从外面制造出‘内部反锁’的假象!这便是所谓的‘密室’!这便是‘尸变’的真相!一切皆是人为!”

  

死寂。比之前更深的死寂笼罩着小小的棺材铺。门外街坊脸上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取代,许多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鬼神之说被这赤裸裸的“戏法”瞬间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刘三眼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陈实手中的鱼线和木条,又看看那根被轻易操控的门闩,哑口无言。

  

“蜂蜡润滑…鱼线牵引…”瘫坐在角落的小学徒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原来…原来是这样?不是鬼…是人?是人杀了师傅?”

  

  

陈实走到小学徒面前,蹲下身,放缓语气:“小兄弟,你再仔细想想。昨晚关门时,除了插门闩,王师傅在打磨棺木,你在收拾碎料。这期间,可有外人来过?或者…有没有谁,在铺子里停留得比较久?尤其是…穿着靛蓝色、料子很好衣服的人?”

  

“靛蓝色…好料子…”小学徒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昨…昨天下午…快关铺门的时候…是…是有一个穿得挺体面的人来过…好像…好像是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袍子…料子看着就滑溜溜的…很贵的样子…他…他说是城西‘仁济堂’的管事…来订一口上好的寿材…给…给家里老太爷预备的…跟师傅在里间谈了好久…后来…后来那人走了…师傅脸色…好像不太好…晚上…晚上就…”

  

仁济堂!城西最大的药铺!靛蓝色(深蓝色)的好料子!

  

陈实的心猛地一沉。这线索瞬间指向了一个新的方向!仁济堂的管事,为何在案发前与王老栓长时间密谈?又为何神色不虞地离开?这仅仅是订做寿材那么简单吗?那棺底的甜腥蜡质物,是否与仁济堂有关?是毒药?还是某种特殊的药物?

  

“仁济堂的管事?”刘三眼那只独眼闪过一丝异色,他猛地站起,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严厉,“陈实!你莫要胡乱攀扯!仁济堂可是正经大字号,东家背后有人的!岂容你一个捕快随便污蔑?就凭这小孩儿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是不是污蔑,查过便知。”陈实站起身,声音沉稳,“王老栓指甲缝里的靛蓝丝线,与那管事所穿的衣料颜色、质地吻合,这绝非巧合!此乃关键物证!还有棺底那甜腥蜡质物,需请仵作或药铺行家验看,方能确定其为何物,是否与王老栓七窍流血有关!此案疑点重重,绝非意外暴毙!必须上报府衙,详加勘验!”

  

“你!”刘三眼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铁青。

  

就在这时,胡同口传来一阵喧哗。只见班头李魁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南城的里长和两个保甲,还有几个拿着草绳、门板的壮丁,显然是来收敛尸体的。

  

李魁一进铺子,就看到陈实手中的鱼线、木条,又看到门外街坊那恍然大悟又带着愤怒的表情,再听旁边人七嘴八舌地低声说着刚才陈实演示机关、提及仁济堂管事的事情,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如同锅底一般黑。

  

“陈实!”李魁一声怒吼,震得铺子嗡嗡作响,“老子让你老实待着!谁让你在这妖言惑众,摆弄这些鬼画符的东西!还敢攀扯仁济堂?反了你了!”

  

  

“班头!”陈实毫无惧色,将那包着靛蓝丝线的油纸包和鱼线、木条证据举起,“卑职并非妖言惑众!此乃确凿证据!蜂蜡、鱼线、木条,可完美重现‘密室’手法!此丝线为死者指甲缝中所得,与仁济堂管事衣料吻合!棺底更有可疑药物残留!王老栓绝非意外暴毙,而是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谋杀!此案必须详查!否则真凶逍遥法外,后患无穷!”

  

“放屁!”李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实鼻子骂道,“什么狗屁证据!什么仁济堂!老子看你就是被这棺材铺的阴气冲了邪!想立功想疯了!来人!给老子把他这堆破烂玩意儿收了!把他押回衙门!听候发落!”

  

“班头!”陈实还想争辩。

  

“拿下!”李魁根本不给他机会,厉声喝道。刘三眼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立刻带着两个帮闲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且慢动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深青色棉布直裰、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在一位年轻书童的搀扶下,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老者虽然衣着朴素,但气度沉稳,眼神锐利,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魁一见此人,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随即换上一副惊愕又带着几分恭敬的神情,连忙躬身行礼:“张…张书办?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顺天府衙刑房的老书办,张世安。此人虽非官身,但掌管刑房文书档案多年,经验丰富,心思缜密,连府尹大人都对其颇为敬重,在衙中素有“铁笔”之称。他平日深居简出,极少亲自到这等命案现场。

  

张书办没理会李魁,锐利的目光在铺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陈实身上,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证据,最后定格在那口敞开的、令人心悸的棺材上。

  

“老夫听闻南城出了‘尸变’奇案,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特来看看。”张书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方才在门外,老夫已听得七七八八。”他看向陈实,“你叫陈实?新晋的捕快?你方才所言,演示之机关,可有虚言?”

  

  

陈实心中一动,立刻抱拳躬身,朗声道:“回张书办话,卑职陈实!所言句句属实,机关演示就在众人眼前,门闩开合,皆由鱼线操控,蜂蜡为证!死者指甲缝中靛蓝丝线在此!棺底可疑药物残留气味犹存!王老栓脖颈有外力勒痕,死状痛苦扭曲,绝非意外!此案疑点重重,卑职恳请书办明鉴,详查此案,还死者一个公道,莫让真凶逍遥法外!”

  

张书办微微颔首,走到门前,仔细查看了门闩和门臼的咬合处,又用手指捻了捻陈实发现的蜂蜡粉末,放在鼻端嗅了嗅。接着,他又走到棺材边,俯身仔细看了看王老栓脖颈处的淤痕和棺底那片蜡质区域,眉头越皱越紧。

  

“嗯…”张书办沉吟片刻,直起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李魁,“李班头,此案你先前是如何定论的?”

  

李魁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支支吾吾道:“回…回书办话…卑职…卑职初看现场…门窗紧闭…死状骇人…街坊皆言‘尸变’…卑职…卑职以为…是意外暴毙…”

  

“意外暴毙?”张书办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愠怒,“七窍流血,脖颈勒痕,棺内挣扎抓痕遍布,指甲尽裂!你告诉我这是意外暴毙?你这班头,是如何当的?只知一味捂盖子,息事宁人,可曾想过死者冤屈?可曾想过真凶在外?可曾想过府衙威严何在?太祖《大诰》煌煌天威何在?!”

  

李魁被训斥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书…书办息怒!卑职…卑职糊涂!卑职失察!请书办责罚!”

  

张书办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陈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陈实。”

  

“卑职在!”

  

“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不惧流言,敢破陈规,很好。”张书办沉声道,“此案,由你牵头,暂代勘察之责!老夫即刻回衙,禀明府尹大人,请派仵作前来验尸!你务必保护好现场所有痕迹物证!那靛蓝丝线、棺底残留物,尤其重要!还有,速速查明昨日来此的仁济堂管事身份、样貌、停留时辰、所谈何事!不得有误!”

  

“卑职遵命!”陈实心头一振,抱拳领命。

  

  

“李魁!”张书办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班头。

  

“卑…卑职在…”

  

“你失职在先,险些酿成大错!暂且留任,戴罪立功!全力协助陈实查案!若再敢推诿塞责,阳奉阴违,休怪老夫笔下无情!”

  

“是是是!卑职不敢!卑职一定全力协助陈捕快!”李魁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张书办又扫了一眼缩在墙角、脸色变幻不定的刘三眼,没再说什么,在书童的搀扶下,转身离去。他的出现,如同一股凛冽的清流,瞬间冲散了棺材铺内淤积的恐惧、愚昧和推诿。

  

陈实看着张书办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那包珍贵的靛蓝丝线,再望向门外风雪弥漫的顺天府街道,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尸变”的迷雾已被撕开一角,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那抹靛蓝色的幽光,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悄然指向顺天府深处,某个盘根错节的庞大阴影。仁济堂…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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