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奇幻玄幻 青萍之末:一名捕快的靖难始局

第三章 白莲焚身惊九阙(下)

  

流芳舫”被顺天府衙的兵丁围得水泄不通,气氛凝重如铁。舱内,那股混合着焦糊、异香、酒气与恐惧的味道,几乎令人窒息。陈实蹲在那堆人形灰烬前,如同磐石,周遭的混乱与窃窃私语仿佛都被隔绝。他的指尖,隔着细麻布,捻起一小撮灰烬底部那粘稠的焦油状黑色物质,又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几粒微小的、晶莹剔透的无色颗粒,分别装入特制的油纸袋中。

  

“李班头,”陈实站起身,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立刻将这画舫上所有能接触到底舱储藏间的人,分开单独看管!尤其是负责酒水、灯油、杂物的仆役,还有昨夜当值的护卫!画舫靠岸后所有下船之人,无论宾客仆役,速速按名册追查去向!鸨母、龟公、乐师,一个都不能漏!”

  

李魁此刻对陈实已是心服口服外加七分敬畏,闻言立刻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指挥手下如狼似虎地行动起来。舱内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陈实则带着那两份至关重要的物证,在两名捕快的护卫下,顶着寒风,直奔顺天府衙。他没有去找府尹,而是直接敲开了刑房书办张世安的房门。这位“铁笔”老人,是他此刻唯一能倚仗的明眼人。

  

昏暗的书房内,油灯如豆。张世安听完陈实对现场的描述,又仔细查看了那焦油状物质和无色颗粒,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他取过一小块焦油物质,置于灯焰上方小心烘烤,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甜腻感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此物…老夫年轻时在岭南军中,曾见过疍民(水上居民)用一种‘海底油’引火,其味与此有些相似,但更腥浊。此物之香,过于诡异…”张世安沉吟着,又拿起一粒无色颗粒,放在灯下仔细观察,“此物…晶莹剔透,遇手温即微融…似冰非冰…老夫倒是想起一本前朝杂记中提过,西域大秦国有一种奇石,名曰‘火浣石’之伴生‘寒晶’,遇火则激,可生异焰…”

  

“寒晶?火浣石?”陈实心中一动,“书办,那本杂记可还在?”

  

张世安起身,从身后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深处,抽出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磨损的线装书册,迅速翻动。陈实凑近,借着灯光,看到一行模糊的蝇头小楷:“…大秦有石,伴火浣而生,其色如冰,触之微寒,名曰‘寒晶’。此物甚异,遇猛火则激,可生惨白冷焰,瞬间焚物,唯留异香焦油…”

  

“就是它!”陈实眼中精光爆射!一切豁然开朗!“凶手利用了这‘寒晶’!将其研磨成极细粉末,混入赛飞燕的脂粉或酒水之中!当赛飞燕旋舞至中央,靠近那盏特意调亮、火焰最炽的琉璃宫灯时,其体表温度升高,寒晶粉末受激!而凶手,必然在那一刻,以某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将一点火星(可能是特制的火折子或极小的火石)精准地弹射到赛飞燕身上!火星引燃了寒晶粉末!惨白冷焰瞬间爆发!那白莲虚影,恐怕是凶手提前在宫灯灯罩或附近屏风上,用某种遇热显形的特殊颜料绘制的!火焰腾起的高温瞬间将其映照显现!所谓‘白莲焚身’的神迹,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杀戮骗局!”

  

  

张世安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老眼中满是震惊与凝重:“好毒辣的手段!好精密的算计!此物罕见,价值不菲,绝非寻常匪类可用!必与白莲邪教核心有关!其意不在杀人,而在示威,在惑众!”

  

“书办明鉴!”陈实抱拳,“当务之急,是追查这‘寒晶’来源!此物既称西域奇石,流入大明必有其途径!京城之中,谁能弄到?谁能使用?”

  

张世安眼神锐利如鹰:“此等奇物,非巨商大贾、勋贵豪门或…某些见不得光的隐秘势力不能得!查!从鬼市、黑市入手!尤其是那些专做域外奇珍、违禁之物的牙行、掮客!老夫即刻签发刑房勘合,着你便宜行事!必要时,可动用‘线人’!”

  

有了张书办的尚方宝剑,陈实的调查再无掣肘。他调动快班所有力量,如同梳子般梳理顺天府的阴暗角落。李魁、刘三眼(此刻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带着人,日夜盘查鬼市、暗门子、地下赌坊。陈实自己则换上便服,凭着“尸变案”积攒下的名气和些许散出去的银钱,悄然接触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消息灵通人士”。

  

线索,如同蛛丝马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有人提到,前些日子,城西鬼市一个专做“石头”生意的老掮客“石佛爷”,曾神秘兮兮地向几个熟客炫耀,说弄到了一小包“冰火两重天”的稀罕物,能“点水成火,焚骨成灰”。还有人隐约听说,有个操着西北口音、行踪诡秘的汉子,曾在“石佛爷”那里逗留甚久。

  

陈实立刻锁定了“石佛爷”。此人是个老江湖,狡猾如狐,藏身之处更是狡兔三窟。陈实带着几个精干捕快,蹲守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城南一处破败的城隍庙偏殿里,将正在清点赃物的“石佛爷”堵了个正着。

  

面对铁证(从其隐秘地窖中搜出少量未用完的寒晶粉末和记载交易的密账)和陈实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目光,“石佛爷”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竹筒倒豆子般交代:那包寒晶,是一个自称“白莲尊者座下护法”、蒙着面、出手极其阔绰的神秘人购买的!交易地点就在城隍庙!那人除了购买寒晶,还详细询问了其激发条件和效果!至于那神秘人的具体身份和去向,“石佛爷”确实不知。

  

“白莲尊者座下护法”!陈实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普通信徒!此人是白莲教的核心行动人员!

  

顺藤摸瓜,陈实将目光投向了画舫内部。结合“石佛爷”描述的买家身形特征(中等身材,略显瘦削,右手虎口有厚茧),以及“流芳舫”人员排查,一个可疑的身影浮出水面——画舫上负责杂役、沉默寡言、名叫“阿福”的中年汉子!此人右手虎口有厚茧(长期使用兵器或工具),案发前曾多次以“添灯油”为由靠近那盏关键宫灯!案发后,此人便神秘失踪了!

  

“阿福”的身份很快被查明——此人本名赵四,曾是京畿卫所一名犯事被开革的低级军官,精通弓弩火器!更关键的是,有人认出,赵四被开革后,曾在京郊一处香火冷清、名为“慈云观”的小道观里挂单过一段时日!而那“慈云观”,刑房密档显示,早有线报疑为白莲教秘密据点!

  

  

目标锁定!陈实当机立断,立刻上报张书办和府尹。府尹深知此案干系重大,不敢怠慢,连夜调集顺天府精锐捕快、衙役,并请调了拱卫京师的五城兵马司一队精兵,由陈实亲自带队,星夜奔赴京郊“慈云观”!

  

寒风呼啸,夜色如墨。废弃的“慈云观”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山野岭之中,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如同狰狞的鬼影。包围圈悄然形成。陈实身先士卒,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观门!

  

观内并非空无一人!七八个身着白色麻布劲装、头扎白巾的汉子,正围着一尊残破的神像低声议事!火光映照下,为首一人,正是那失踪的“阿福”——赵四!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道袍、面容阴鸷的老道!

  

“白莲降世,真空家乡!”赵四见官兵突入,厉声嘶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小心!”陈实瞳孔骤缩,厉声示警!同时手中早已扣紧的飞蝗石脱手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砸向赵四的手腕!

  

“啪!”一声脆响!赵四手腕剧痛,那黑乎乎的东西脱手飞出,砸在石壁上,竟是一包用油纸裹着的寒晶粉末!粉末四散!

  

“动手!”赵四不顾手腕疼痛,狂吼着拔出腰刀扑上!其余白莲教徒也纷纷亮出兵刃,状若疯虎般扑来!那灰袍老道则迅速退向神像后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要启动什么机关!

  

狭小的道观内,瞬间爆发惨烈的搏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白莲教徒悍不畏死,招招搏命!官兵虽人数占优,但空间狭窄,一时竟被这亡命之徒的凶悍气势所慑!

  

陈实铁尺如风,格开一名教徒劈来的钢刀,反手一尺重重砸在其颈侧,那人哼都没哼便软倒在地。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那正欲退走的灰袍老道!此人必是首脑!

  

“拦住他!”陈实大喝一声,身形如豹般扑出,铁尺直取老道后心!两名捕快也奋力逼开对手,挺刀夹击!

  

  

那老道身手竟异常敏捷,一个诡异的滑步避开铁尺,同时袖袍一抖,一股辛辣的白色粉末兜头撒向陈实和捕快!

  

“闭气!”陈实早有防备,屏息闭目,铁尺攻势不减!一名捕快反应稍慢,吸入少许粉末,顿时呛咳不止,涕泪横流,攻势顿缓。

  

老道趁机闪到神像后,猛地一拍神像底座!只听“咔嚓”一声机括响动,神像竟缓缓移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黝黝的地道口!

  

“想走?!”陈实岂容他逃脱!不顾辛辣粉末的刺激,合身扑上,铁尺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老道后腰!

  

老道仓促回身格挡,“铛”的一声金铁交鸣!他手中竟多了一把尺许长的精钢短剑!剑光森寒,显然不是凡品!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剑尺相交,火星四溅!

  

这老道剑法刁钻狠辣,显然受过严格训练!陈实虽勇猛,但铁尺对短剑在近身搏杀中颇受限制,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手臂上更添了两道血痕!

  

就在此时,李魁带着几个捕快终于解决了缠斗的教徒,怒吼着冲了过来:“老妖道!纳命来!”几把钢刀同时劈下!

  

老道腹背受敌,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将手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向地面!

  

“轰!”一声并不算太剧烈的闷响!一股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神像后方!

  

“咳咳咳…”众人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后退,视线一片模糊。

  

  

待黑烟稍稍散去,神像底座的地道口敞开着,那灰袍老道却已不见踪影!只有地上留下一小滩血迹和半截被斩断的灰色袍袖!

  

“追!”陈实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毫不犹豫,第一个纵身跳入那深不见底的地道!李魁等人也咬牙跟上。

  

地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弯腰通行。追出约莫一炷香功夫,前方隐隐传来水声和光亮。出口竟在一条湍急的暗河边!河边拴着一条简陋的小船,但已空无一人。冰冷的河面上,只有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让他跑了!”李魁恨恨地一拳砸在石壁上。

  

陈实站在河边,脸色阴沉。虽然捣毁了白莲教在京郊的一个重要据点,击毙(包括赵四在内)和擒获教徒七人,但最核心的首脑——那个灰袍老道,却在眼皮底下逃脱了!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更精通机关毒药,绝非易与之辈!他逃脱,意味着白莲教的阴影并未消散,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酝酿。

  

不过,此役收获同样巨大。从道观密室中,搜出了大量白莲教经卷、符咒、名册、金银以及尚未使用的寒晶粉末!更重要的是,在一份加密的信函残片中,陈实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地名——“北平”!

  

白莲教的活动,为何与遥远的北平藩王封地扯上关系?是偶然?还是…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当陈实带着一身疲惫和缴获的重要物证回到顺天府衙复命时,天光已然大亮。府尹大人闻听战果,又惊又喜,尤其是得知捣毁白莲教据点、缴获关键证据,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声嘉奖。至于那逃脱的首脑,虽有遗憾,但在如此重压下能取得这般战果,已属不易。

  

“白莲焚身案”至此告一段落。凶手赵四伏诛,白莲教据点被捣毁,其惑乱人心、制造恐慌的阴谋被彻底揭露。顺天府衙再次声威大振。而副班头陈实之名,连同他智破“尸变”、“焚身”两桩惊天奇案的事迹,如同插上了翅膀,不仅传遍了顺天府的大街小巷,更顺着官道驿路,飞向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数日后,一份由顺天府尹亲笔撰写、张世安润色、详细记述“焚身案”侦破经过的奏捷文书,连同缴获的部分关键物证(寒晶粉末、密信残片),被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帝国的心脏——南京紫禁城。

  

  

奉天殿内,龙涎香袅袅。龙椅之上,那位开创了大明基业、如今已垂垂老矣却依然威凌天下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正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当顺天府的捷报呈到御前时,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人心的锐利龙目,在奏章上“捕快副班头陈实”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陈实…”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顺天府…竟出了如此人物?短短时日,连破两桩震动京畿的奇案,搅动白莲邪氛…此子…不简单。”他放下奏章,目光投向殿外北方阴沉的天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御案。

  

“传旨顺天府,”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淡漠与威仪,“陈实破案有功,擢升顺天府快班正班头,赏银百两,赐飞鱼服一件。着其恪尽职守,勿负朕望。”

  

飞鱼服!虽非御赐蟒袍,但已是天子对非勋贵、非进士出身的武职吏员所能给予的极高殊荣!此旨意一出,朝野震动!

  

当圣旨和那件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云锦飞鱼服送到顺天府衙时,整个衙门都沸腾了!李魁看着陈实身上那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绣着狰狞飞鱼纹的绯红锦袍,眼神复杂无比,有羡慕,有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主动上前,郑重地交出了象征班头权力的铜牌和腰刀。

  

“陈班头,以后…快班就靠你了。”李魁的声音带着几分萧索。

  

陈实接过腰刀和铜牌,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飞鱼服的华贵锦缎贴在身上,带来一种陌生的暖意,却也像一副无形的枷锁。他知道,自己已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帝王的注视是恩宠,更是无形的鞭策与重压。白莲教余孽的仇恨,隐藏在暗处的灰袍老道,还有那封指向“北平”的密信残片…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

  

他抬起头,望向衙门外熙熙攘攘、因他的名声而议论纷纷的顺天府街市,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繁华的表象,投向了更遥远、更未知的北方。北平…燕王朱棣…这看似偶然的关联,是否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洪武末年的残阳下,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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