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浊冲出地窖的瞬间，腐臭味被凛冽剑气绞得粉碎。他怔怔望着悬浮在空中的云笈观——那根本不是道观，而是一具横亘天地的青铜剑匣，匣身裂缝间探出万千剑柄，宛如巨兽嵴骨。

\"照向自己...\"陈浊攥紧铜镜，镜框的蟠螭纹突然咬住他虎口伤口。血线沿着凹槽爬满镜面，那些缠绕倒影的锁链竟开始寸寸崩裂。

北方锈剑漩涡传来凄厉啸叫，陈浊在镜中看见自己的右眼瞳孔褪成灰白色，眼白却泛起青铜锈斑。三年来浑浑噩噩的记忆突然清晰：货郎老赵死时，血泊里浮着的不是柴刀，是半截刻着\"知白\"二字的剑柄！

\"陈氏遗孤。\"锈剑堆里传来金玉相击之声，燕紫襦裙的少女踏着剑柄款款而来，发间步摇缀着的却是微型刑具，\"交出听雷甲，本座许你入剑冢为奴。\"

陈浊认出了那声音。每月初三，镇上所有十五岁以下少年都要去龙王庙测根骨，神像喉间滚出的敕令声与此人一模一样。

\"你们...早知我是谁？\"陈浊倒退半步，脚跟触到冰凉之物——是葛账房被锈剑贯穿的头颅。老人凝固的独眼里，倒映着剑匣底部一道青铜巨门，门环赫然是两柄交叉的断剑。

\"剑祖血脉本该绝于二十年前。\"燕紫指尖凝出枷锁虚影，\"谁能想到陈知白剖心镇匣前，竟把剑骨埋在贱民腹中孕化...\"

铜镜突然爆出龙吟。陈浊在镜面看见另一个自己：那人右眼完好，左眼缠着赭色绸带，手中剑正滴落星屑。无数记忆碎片扎进脑海——妇人在血泊中捧出婴儿、青衫客们前赴后继冲击剑匣、还有自己七岁时在河滩写下\"陈浊\"二字，每一笔都带起地底锈剑的共鸣。

\"原来我才是...剑匣钥匙。\"陈浊突然轻笑。他迎着燕紫错愕的目光扯开衣襟，心口处七枚铜钱大小的疤痕正渗出锈水——与葛账房钉入血肉的剑锷完美契合。

燕紫的枷锁轰然砸落，陈浊却将铜镜对准自己。镜面应声炸裂，碎片划破的伤口里没有流血，涌出的是地脉深处沉积三百年的剑锈。锈浪吞没枷锁的刹那，北方十万锈剑突然调转剑尖。

\"快阻止他！\"燕紫的尖叫被淹没在剑啸中。所有锈剑开始融化，铁水在天际汇成一条鳞片逆生的巨龙。陈浊听见青铜巨门后传来锁链断裂声，有座孤峰正从自己脊椎里节节拔出。

当锈剑巨龙俯冲而下时，陈浊终于读懂青衫客最后的唇语。那不是\"别沾血\"，是\"别斩龙\"。

他握住了虚空中的剑柄。

陈浊的脊骨在悲鸣。

第一块脊椎隆起时，他听见货郎老赵临死前漏风的胸腔在哼《磨剑谣》。铁锈从毛孔喷涌而出，在脚边聚成猩红的水洼，倒映出的却不是人形，而是一柄裹着胎衣的青铜古剑。

\"陈知白剖心前剜了眼！\"燕紫的枷锁化作九重剑狱压下，\"你这孽种竟敢重凝剑目！\"

剧痛让陈浊跪倒在地。他看见自己碎裂的指甲盖里迸出火星，指骨正以铸剑淬火的频率震颤。铜镜碎片扎入掌心，每一道伤口都成了剑槽，流淌出的锈水自动铭刻成《葬剑经》——二十年前观潮剑阁被灭门时，焚毁的禁典残章。

\"原来剑痛起来...\"陈浊舔舐嘴角锈迹，恍惚想起七岁那年误吞剑穗的滋味，\"是咸的。\"

十万锈剑化成的龙吻已触及鼻尖。陈浊在巨龙琥珀色的竖瞳里，看见青衫客风化前最后的画面：那人腰间竹简迸裂，露出半枚刻着\"白\"字的剑格，与货郎老赵临终紧攥的残柄严丝合扣。

\"师父...\"陈浊突然哽咽。锈液混着泪滴在龙鳞上烫出青烟，他这才明白，三年来货郎总在醉酒后为他雕木剑，雕完又焚毁时，是在压抑相认的冲动。

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悲怆。陈浊握向虚空的手掌突然有了实感——不是剑柄，是某只布满老茧的手在引他起式。葛账房钉入他心口的七枚剑锷开始共鸣，锈迹剥落后露出\"礼、义、廉、耻、勇、仁、诚\"七个古篆。

\"剑祖当年斩的是顺天应命的乖龙。\"陈浊迎着剑风站成孤峰，脊椎节节拔高刺破苍穹，\"今日我陈浊——\"

燕紫的剑狱轰然炸裂。陈浊的右眼完全褪成剑器淬火时的青灰色，他透过漫天血雨，终于看清云笈观青铜巨门上的铭文：

**\"以规矩为鞘，囚不驯之锋。\"**

\"要斩这作茧自缚的...天道！\"

最后一字化作龙渊怒吟。陈浊并指为剑点向龙睛，十万锈剑瞬间崩解成星雨，每一粒铁屑都映出他缠着赭绫的左眼。当第一颗星火坠入心口疤痕时，青铜巨门后的锁链声变成了苍老叹息：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