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浊在血雨中狂奔,铜镜贴着肋骨发烫,仿佛揣了块火炭。镇北老槐的枯枝划过脸颊时,他忽然想起青衫客风化前翕动的嘴唇——那口型分明在说\"别沾血\"。
可镜背嵌着的修士指甲正贪婪吮吸着他虎口的血珠,玉色甲面下泛起蛛网般的金纹。陈浊猛地刹住脚步,十指死死扣住镜缘。三年前龙王庙铁屑入眼的灼痛感再次袭来,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些赤色碎末不是铁锈,是细如芥子的断剑残片。
\"小浊子!\"街边酱坊的棉帘突然掀起,杜寡妇攥着捣盐杵探出头,\"要变天了,快...\"话音戛然而止。这个平日里能用腌臜话骂退税吏的泼辣妇人,此刻正盯着铜镜浑身发抖,盐霜从她急剧白化的鬓角簌簌而落。
陈浊下意识翻转镜面。杜寡妇的倒影在镜中化作一具缠满水藻的骷髅,颌骨开合间,竟吐出串鱼泡似的咒诀。现实中的妇人突然抄起盐杵砸向自己天灵盖,陈浊飞扑过去夺武器时,镜光扫过盐缸,腌渍的梅子全都裂开猩红瞳孔。
\"闭眼!\"苍老喝声炸响的瞬间,陈浊被人拽着后领甩进酱坊。数十张黄符破空贴上窗棂,朱砂画的竟不是寻常敕令,而是剑尖挑符的异样图案。
货郎老赵的尸臭混着豆豉味钻入鼻腔。陈浊挣扎着抬头,看见瘸腿的葛账房正在砚台里磨一截指骨——正是青衫客镜框上嵌着的修士甲!
\"云笈观的路引要雷击竹为凭,三十年雷火淬炼的竹简...\"葛账房突然咳出团铁锈色的痰,痰液在青砖上蚀出蜂窝状孔洞,\"青冥剑宗的听雷甲,倒是更好的引子。\"
陈浊后背抵住发霉的酱缸。三年来这个总是佝偻着背拨算盘的老头,此刻握笔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与镇志记载的\"二十年前观潮剑阁叛徒断指谢罪\"严丝合缝。
窗外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杜寡妇的倒影正在符咒间蠕动。葛账房突然撕开左襟,心口处赫然钉着七枚铜钱大小的剑锷,锈迹斑斑的锋刃已与血肉长成一体。
\"听着小子。\"他蘸着指骨灰在陈浊掌心画出山势,\"真正的云笈观不在山上,在剑匣里。当年剑祖将八十一峰炼为...\"
屋顶突然炸开巨大窟窿。陈浊仰头看见的不是天空,是无数倒悬的锈剑组成的漩涡,剑柄处皆系着褪色的黄绦,每一根绦带都缠着块灵位牌。
葛账房猛地将他推进地窖:\"顺着腌菜坛上的剑痕走!记住,听到匣中锈声时,要把镜子...\"
坠落的锈剑截断了后半句话。陈浊在腐臭的黑暗中摸索,指尖触到的坛身刻痕果然都是剑招轨迹。当最后一招\"挑灯看剑\"的凹槽划过掌心时,地窖尽头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
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映出的不再是地窖土墙,而是座由万剑堆砌的巍峨楼阁。陈浊看见阁顶有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青年正在拭剑,剑身每掠过次绸布,云层深处便有一柄锈剑化为齑粉。
\"陈知白,你斩得尽天下锈剑,可能斩断规矩锁链?\"有个声音在楼阁深处嗤笑。拭剑青年恍若未闻,只是将沾满锈迹的绸布系目而上,白绫霎时被染成赭色。
地窖出口透进的光突然开始流血。陈浊抱紧铜镜冲向光亮处时,听见身后传来葛账房的遗言:\"...要把镜子照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