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门开启的刹那，陈浊听见了江河倒流的声音。
不是想象中飞瀑逆行的轰鸣，而是千万柄锈剑在水底相互刮擦的呜咽。门缝里泄出的光带着铜绿锈色，照得他掌心的古币嗡嗡震颤。陈浊低头看去，申时币上的\"晷\"字正在渗血，血珠滚落时竟在半空凝成微型日晷投影。
\"进来吧，剑鞘。\"
苍老的声音裹着茶香飘来。陈浊握紧青衫客遗留的竹简，抬脚跨过门槛。青石板在足底碎裂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货郎老赵说过的俚语——\"剑祖的门槛，比寡妇的心还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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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是座浮在星海中的书院。十二座青铜日晷按地支方位排布，晷盘上刻的不是时辰，而是《剑律》条文。陈浊的瞳孔突然刺痛——西南角的\"未\"时晷上，钉着个熟悉的身影：杜寡妇被盐蚀出蜂窝状孔洞的右手，正死死攥着块\"未\"字古币。
\"陈知白当年坐的，就是你脚下第七块砖。\"
烹茶老叟坐在青玉案前，案头《剑律》无风自动。他身后悬浮的博古架上，八十万枚青铜古币串成帘幕，每枚都映着张痛苦人脸。
陈浊的虎口旧伤突然崩裂。血珠溅上茶盏时，浮在茶汤里的指骨立了起来，在氤氲水汽中划出三行血篆：
一问：剑斩规矩，规矩何存？
二问：锈蚀剑心，剑可锈乎？
三问：匣中藏锋，锋指何方？
虚空中的星轨突然实体化，陈浊看见贯穿自己心脏的锁链另一端，竟系在《剑律》的\"慎独\"二字上。锁链每震颤一次，西南日晷上的杜寡妇就抽搐着呕出黑血。
\"您的答案呢？\"陈浊屈指轻叩盏沿，铜磬般的清音惊起檐下墨燕。那些玄羽赤喙的飞禽振翅时，抖落的不是绒毛，而是细如牛毛的断剑。 老叟袖中滑出玉如意，缺足的金乌雕首泛着诡异青光：\"陈知白用第四问换了老夫一只金乌足——‘若规矩本就是剑，该当如何？‘\" 十二日晷应声飞旋。陈浊在\"丑\"时晷面上看见葛账房年轻时的模样：暴雨中的观潮剑阁前，青年将七枚剑锷钉入胞弟心口，每钉一枚就背诵一句《论语》；\"寅\"时晷则映出青衫客的过往——那人在泥胎神像前剜目立誓，流出的血泪凝成铜镜... \"这便是规矩。\"老叟的玉如意点向《剑律》，空白页浮出陈浊的生辰八字，\"剑祖血脉，生来就是镇匣的剑鞘。\" --- 铜镜突然迸发龙吟。陈浊在镜中看见骇人景象：自己的脊椎正在琉璃化，每块椎骨都封着枚青铜古币。申时币上的\"晷\"字裂开缝隙，露出内里更小的\"囚\"字。 \"货郎的买路钱...\"陈浊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沾血的铜钱。钱孔对准古币时，西南日晷上的杜寡妇突然尖叫，手中的\"未\"字币挣脱桎梏，流星般射入陈浊后颈。 剧痛让陈浊跪倒在地。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一道脊生剑峰目缠赭绫，另一道脖颈缠满锁链。当分裂线移至心口时，博古架上的古币帘幕突然炸开，八十万枚铜币化作蝗群扑来。 \"屏息！\"老叟掷出茶盏，碧绿茶汤在空中凝成\"慎\"字。古币蝗群撞上墨字，竟如陷泥潭般迟缓下来。 陈浊趁机翻滚到青玉案下，发现案底刻满孩童涂鸦——全是歪斜的\"平安\"二字，笔迹与自己七岁时在河滩所写一模一样。最角落处有道新鲜刻痕：\"申时剑主现，酉鸡吞天光\"。 \"葛爷爷的算盘口诀...\"陈浊瞳孔骤缩。幼年跟账房学珠算时，老人总在申时念叨这句偈语。他猛然抬头，正看见老叟后颈的\"酉\"字烙痕。 古币蝗群突然转向，将\"慎\"字墨迹啃噬殆尽。老叟的玉如意寸寸龟裂，金乌雕首中传出陈知白的声音：\"好徒儿，三百年前你偷走的金乌足，该还了。\" 陈浊的脊椎发出琉璃碎裂声。申时币破体而出，带着他的精血撞向\"酉\"字烙痕。老朽的道袍轰然炸裂，露出干瘪胸膛上七枚铜钱大小的剑疤——正是葛账房钉入陈浊心口的七德锷形状！ \"原来你才是...酉时剑主！\"陈浊咳出带锈的碎牙。货郎的买路钱突然凌空结阵，铜锈在虚空蚀出《千字文》残篇，每个缺漏的笔画都涌出酸浆果汁液。 老朽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铜浇筑的械躯。心口七疤化作北斗阵眼，引动十二日晷射出锁链：\"陈知白料定你会来，这副械骨，可是用你娘胎衣炼的！\" 陈浊怀中的竹简突然燃烧。青衫客的声音从灰烬中传出：\"速寻天市垣缺位！\"他忍痛撕下正在琉璃化的右臂皮肤，血淋淋的肉膜贴上青玉案底涂鸦——\"平安\"二字突然立体，化作两柄木剑刺穿老朽的械躯。 博古架轰然倒塌，八十万古币汇成青铜长河。陈浊在血泊中看见河面倒影：天市垣星图的东北缺位处，浮现出阿姊走失那日的场景——五岁女童被青铜脊贯穿，口中\"未\"字币正是货郎给的麦芽糖！ 陈浊椎骨中的古币尽数飞出，在虚空拼出剑祖斩龙场景。陈知白手中剑格缺失处，赫然是货郎常年把玩的九连环！ \"安儿，接好！\" 陈知白的幻影突然转头，将九连环抛向陈浊。环身刻满《葬剑经》的凶器，却在触及他血肉时化作孩童的拨浪鼓——正是阿姊失踪前最爱的玩具。 青铜长河突然逆流。陈浊借着星髓浮力跃起，看见老朽的械躯心口插着两柄木剑——柄上刻\"平安\"，柄上刻\"慎独\"。货郎的声音从剑柄传出：\"傻小子，葛老的算盘曲听全了吗？\" 陈浊福至心灵地哼起珠算口诀。十二日晷应声重组，星图缺位处射出青光，照出青铜巨门外的真实景象：十万锈剑倒悬如林，每柄剑穗都系着褪色的百家衣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