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有在风雪声中消散,不知哪个军卒的轻弩已经一箭射出。
许乱臣下意识抬剑格挡,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已经几乎是必死了。
不过下一瞬的惨叫,却是从那射箭的军卒口中传来。
那一箭不知道怎么回事,落到了一个现在正面目狰狞的汉子大臂处。
“你可知抗军令是死罪?”公子哥笑容消失,语气冰冷。
许乱臣身形悄悄向下缩了缩。
那汉子还没有吱声,却是旁边一个声音响起:“四个啊,四个,死一个,再死一个,再死一个,再死一个……”
公子哥没有吱声。
忍着疼痛,射箭的军卒终于忍不住了,喊到:“我七十一营虽说全是老卒,但没一个人是在战场上苟活过来的,没死在玄署的边境上,却死在了这里……”
“那个在安阳县管事的,按玄署律令,该死,我们是被临时抽调来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人却已经把他拉住了,还摇了摇头。
那汉子将胳膊粗暴地一甩,也不管前面说到了哪里,只是怒吼到:“如今又死了四个人,你还不让我杀他?白死?”
还不到时机,许乱臣还是没有动弹,既然对方要让自己活着,那自己也没理由不找机会再试一试能不能逃走,
“国师闭关这几年,山上仙家有多猖獗?北边的武逆有多经常猖狂?你知不知道玄署边境死了多少人?”
“玄署羸弱时有多憋屈你应该比我清楚,现在国师刚出关,听说是破境了,经历过上个国号的人,谁不觉得心头一下子敞亮了,结果呢,死在肃清草寇路上……”
那公子哥默然摇了摇头头,长叹一声,只说了句:“我知道,但这个人,不能杀。”
许乱臣听到这里,骤然加速,在雪地里一蹬,借着前冲的速度,瞅准时机,在一个兵卒的胯下滑过,两把剑还拿在手上。
众军卒调转弓弩朝向许乱臣,却无人敢扣下悬刀。
那片松树后边,一侧是陡峭山崖,另一侧有一条缓些的路,跑掉的几个人应该是从左侧缓路回的山,自己此时绝不能再走这条路。
以这些官军的实力,绞杀他们这个连一个修士都没有的山寨,实在是太过容易。
许乱臣将手上两把绝世的利刃径直插入岩石中,身形在岩壁之间穿梭。
而自己身后,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眼前就是山坡顶端了,只要到了这里,没有人可能追得上自己。
一剑刺入,正当许乱臣准备借着前冲之势跃起,却发现一个人正蹲坐在山崖顶端,一张冷峻的面容朝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就是那公子哥,对方绝非看着那样一个文弱书生。
按理来说许乱臣本来不应该跑,至少那公子哥不想杀自己,但是他又实在厌恶和玄署朝廷有关的一切,宁愿被追杀到死,也不愿意再和那些人有任何的牵连。
那场大清算的名册上,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在不在,若是还有人操心着这件事,自己落到那明显和官家有关的公子哥手上,还不是十死无生。
于是许乱臣于空中另一剑向着山崖另一侧刺入,凭着身体轻巧,强行将自己拉倒了另一边,然后贴着崖壁,身形闪到了另一边。
顺着山势,继续向深处跑去,这一带他也不常来,拦路也是临时起意,要趁着大雪拦一次官道,好好赚上一大笔。
许乱臣已经在喘着粗气了,刚才攀登山岩实在是太费劲。
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却知道自己压根逃跑不了。
那公子哥的身影就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当然许乱臣也感觉得到,对方要是想追,早就追上了。
少年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跑着,在从未被踏足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迷茫的脚印。
天寒地冻,许乱臣刚才又已经把自己的棉袄扔掉了,加上远超体力极限的长途冲刺,他已经有着不支了。
再跑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许乱臣在一棵高大的松树面前作最后一搏,借着冲势蹬在树干上,一瞬之间,树上的积雪唰唰落下,遮挡住了那公子哥的视线。
趁此机会,许乱臣反向加速,手上双剑,一正持,一倒持,但都对准了那公子哥的心脏。
利刃破雪空,那公子哥的身形已经近在咫尺,许乱臣也用尽全身力气,以不惜筋肉扭曲,接下来再无战斗能力的代价,挥出了自己最强的一剑。
“叮!叮!”
两声尖锐的碰撞彻底打碎了许乱臣最后的幻想,对方手上拿着一把显得很不合时宜得扇子,在霎那间就敲到了许乱臣的剑尖上,两剑速度皆失,已经毫无威胁。
而自己的身形仍是前冲之势,而且已经不可能停下了,浑身的疼痛也让少年想着:就这么永远倒在雪地里算了吧。
他真的累了,心累,人也累。
还未等待许乱臣落地,一扇子已经敲在了许凡安脑袋上,不出所料,那扇子是铁制的,也只这一下,少年便晕倒了在了雪地上,意识还在,朦朦胧胧的,但却无法控制身体。
少年半睁着眼睛,趴在雪地上,两把绝世好剑散落在混着泥水的脏雪上,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许乱臣看见土地之上,出现了两双脚,一个穿着靴子,另一个穿着布鞋,红色的,前面绣着个虎头,小巧精致。
接着感觉到有人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伤疤,许乱臣意识才稍稍有些清醒,那伤疤,可绝不能让别人细看!
安阳许氏,上古时期可是大姓,主要便是因为额头上那个被指为天神意志的漩涡一般的淡红色印记,漩涡上下两端,还有两个红点,对称分布。
许家也趁势崛起,成为了雄踞一方的大氏族。
但随着道法兴起,人们才发现那不过是个长得奇怪些的印记罢了,许家人也无什么大才,更没什么天赋,也便没落了,成了如今的玄署国安阳许氏。
而许家,便在那场大清算名册上,那个奇特的印记,也让官军一眼便认得出来。
也正是因为他的额头在那场大清算开始时便被他爹两刀将那印记划得模糊不清,又用脂粉糊住抹平,自己偷偷跑掉时才没有被人认出来。
安阳许家,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又被一扇子敲在头顶,少年倒地,眼睛也彻底闭上了,但又不知道那公子哥是不是有意而为之,许乱臣的意识一直还在。
倒是那小姑娘轻声嚷了一句:“师傅,不要!”
接着是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响起:“这个印记,就是他了,如何处理?”
“我去告诉卫安营的那队军卒说他死了,你把他先送到歇脚处。”公子哥声音响起。
许乱臣感觉得到自己被一个人背在身上,臂膀结实有力,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车夫了。
“先生,现在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那声音又问到。
“哪个都不是,我已经没有我了。”公子哥摇了摇头,说到。
“那……”来人声音有些惊惧。
“对,再破境之日便是道化之时。” 一阵长久的沉默。 “另外,那四个军卒也安葬了吧,本事不够,怨不得别人。也别和那高城防葬在一起,抚恤就按死在战场发放便好,别多,更不能少。” 那人点了点头,接着便踏空而去,冰冷夜风吹拂着已经快要晕倒的少年。 意识再也无法支撑,许乱臣头一偏,彻底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