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泛江街的路上,邵元昌想好大量说辞,来劝说可能有抵触情绪的徒弟叶孜远。
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天赋的人不少,但最后能够飞黄腾达,鱼跃龙门的更是凤毛麟角,叶孜远从一个被继父使唤打骂的拖油瓶,如今享受曾经做梦都不敢奢望的锦衣玉食,全因为邵元昌看好他,如今是考验他的关键时刻。
出人意料,叶孜远在分开行动前,沉着冷静地接过药瓶,丝毫没有半点邵元昌预料的起伏,淡然问道“师父,必须心甘情愿对吧?”
邵元昌没让自己心中那份微弱的惊讶和欣赏从语气中暴露,虽然他一开始就相信叶孜远能够做到无视亲情,但亲眼目睹这份冷漠完全是另一回事,他回答道“是的,越是心诚没有一丝勉强,最后效果越佳。”
叶孜远没有立刻离去,站在原地反复摩挲着手上的药瓶,眼神忽明忽暗燃烧着异样的光芒,他问道“师父你提过,这药就会在死前给中毒者带来莫大痛苦,对吧。”
这番话让邵元昌觉得徒弟终究还是个孩子,保有几分良知。平时展现出的漠然更多是一种宽慰自己的麻药,面对多年未见的亲人,在动手前夕,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为对方心疼。
邵元昌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安慰道“你是在担心痛苦太大吗?孜远,不要过于纠结,每个人都会死,但她的死能够成就你,她定然会带着笑容离开的。”
叶孜远低着头咬牙切齿,没有拿着药瓶的右手紧紧握拳,手臂上青筋爆出
“我担心的不是过大,而是不够。”
叶孜远望向兴荣山方向,恶狠狠地说“我只想她体会我和我娘所经历的同等伤害,一分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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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江街上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鸡鸣犬吠声日夜不断。
不少外乡客人因想要品尝本地风味独特的烤鱼,千里迢迢赶往此地。各种店铺的伙计除了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客人都接待过,眼界极高,从他人穿衣打扮言谈举止便能判断出,这个人腰间的玉佩是真是假,怀中钱囊里装有几银几两。
公认最豪爽的客人是那种小有积蓄,偏喜欢伪装成十分阔绰的。伙计们会配合着这类人同伴的眼色,用自轻自贱口吻适当激上一两句,他们自然会豪掷‘千金’购买根本不值当的货物,嘴上还表现得轻松愉悦,殊不知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这种人一般不多见,遇上算是老板有福,毕竟伙计只会领固定月俸。 伙计们最喜欢的客人是真正的上等人。同为普通老百姓阶层的人从来都是精打细算,即使在朋友身边装阔绰,也不会想着打赏给伙计,这不符合他们的行事作风。 上等人例如官老爷或者乡里豪绅,则不同。他们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和店里伙计们有着天壤之别,两种身份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由此产生某种叫做‘上位者怜悯’的微妙情感。 这种情感无法伪装,跟名门贵族世代簪缨的风气相同,需要底蕴,有了底蕴,便水到渠成。这种人才会给伙计打赏,轻描淡写,仿佛理当如此。 此时,几个靠在柜台旁的伙计如同蜜蜂瞧见盛开鲜花一样,发现目标,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随时准备接客,接待这位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上等气息的客人。 邵元昌漫步在泛江街道上,如果有人用量尺丈量街道宽度,他会惊奇发现邵元昌此刻正正好好走在中央,不偏不倚,向左向右都是同等距离。 在邵元昌第一步踏足于泛江街后,他清楚感受到四周店铺里传来的目光,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一种,充斥着讨好。 他沉浸其中,所以走在中央,确保街道两侧的目光都能保持最大限度。 早上通过方贤的讲述,邵元昌对泛江街店铺分布了然于胸。没费多少周折,闲庭信步地来到铁匠铺。 铁匠铺大门紧闭着,但并没有锁上,铺子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响亮敲击声。 邵元昌看似礼貌地敲三下门,却没等任何人回应便推开大门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院坝,院中央有一口水井,水井上方没有屋檐遮盖,最适合坐井观天。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如果不是邵元昌不请自来,恐怕也没有人应门。 一位**上身的年轻人从其中一间屋子跑出,两只手都提有水桶,意图显而易见。他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邵元昌,反而是邵元昌主动搭话“小伙子,请问年师傅身在何处?” 年轻人转过脸来,整张脸右侧生来便长有朱红胎记,看着十分骇人,得亏是在铁匠铺这种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店里工作,正常商铺中避免不了抛头露面,这幅模样可招引不了生意。 年轻人爽快答道“是客人吗?您要不先去里屋坐会,年师傅这会正忙,没法会见您。” 邵元昌耸了耸鼻子,看向东边,那里正是年师傅所在的冶炼房,他面对第一次造访的铁匠铺仿佛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微笑道“我和年师傅属于同道中人,想要交流一些心得,他肯定愿意见我一见,你不用指路,我自去寻他。” 说完邵元昌就往冶炼房走去,年轻学徒赶忙放下手中木桶,打算阻拦,不管这人和师傅有什么关系,师傅亲自打铁时任何人不得打扰时多年的铁律,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任由这人闯进去。 陡然间,冶炼房内传来震耳欲聋的敲打声,那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就发生在耳边,又仿佛从几百里以外传来,回荡萦绕。 年轻学徒有些吃惊,因为很少听到这般动静,同时又有些骄傲和憧憬,自己拜师学艺的师傅有如此好手段,将来自己定然有机会学去。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身旁的邵元昌没有践行自己闯进冶炼房的企图,而是停在原地表情凝重,鼻孔处隐约有鲜血流出。 一声未平,一声又起,之后还有一声。 总共从冶炼房中传出巨响三次,邵元昌鼻子鲜血直流,一次比一次严重。他用袖口反复擦拭,鼻血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华贵衣衫上满是鲜血,奢靡中平添一丝妖艳。 邵元昌这名不请自来的客人领会主人家的待客之道,在年轻学徒一脸茫然中向冶炼房拱手行礼,随即有些生气地甩开衣袖,一手捏紧鼻子就此离开。 年轻学徒目送这位奇怪客人走后,心里还在纳闷为什么巨响只有三声,什么部位需要如此锤炼。 只有邵元昌和年师傅清楚。 三声巨响,三声敲门。 客人不地道,主人自然不待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