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同样位居于张家,宁家这些豪门大户扎堆的突泉街上。
相比起街坊,梁府在镇上称得上默默无闻,因为梁家布匹生意基本分散在其他郡县内,三水县内的收入只能算是蝇头小利。这样导致梁家虽然都是土生土长的简溪镇人,但在势力根深蒂固的别处反而更像是地头蛇。
传闻梁家人之所以迟迟不肯将府邸家眷统统迁往别处的原因,在于他们家宅建造在简溪镇藏风聚水,财运亨通的宝地之上。所有兴隆顺利的生意都离不开这份积攒已久的财运,搬走等于自断财路。
当然这只是小镇居民茶余饭后的闲谈,从没得到过梁家任何一人的亲口证实。梁府有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出来采购的下人除了必要交谈,从不和人多谈一句,无论周围人怎样旁敲侧击,他们都不会从表情中透露答案。
镇上居民因为这份缄默疑心更重,怀疑梁府藏有比汇聚财运更大的秘密。
这样全府上下神神秘秘的梁家,唯独出了一个另类整天抛头露面,那就是如今的少爷,将来会成为家主的梁嗣崇。
梁嗣崇九岁之前从来没有出过梁府。说起来匪夷所思,实际上衣食住行均有人打理无需外出购置,府内也专门请有上门的教书先生,足不出户就能和古来圣贤进行神交。
至于平常消遣,县城里最新颖的玩具总是第一时间送到手上,变戏法演杂技,硬气功皮影戏费尽心思都请到府上一一表演,只要能逗他捧腹大笑或者拍手叫好,酬劳一律双倍甚至三倍。
这么一琢磨,好像他确实不用出门,府内应有尽有。
孩子总会长大,等他年满九岁后,梁府不再限制也限制不住他的翻墙外出,干脆领他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呈现于梁嗣崇眼前的是崭新世界,不至于叹为观止,但还是值得感叹一句’哇‘。
梁嗣崇去过泛江街一次后,就成了方贤和方老爷子的忠实观众。
他每次都遣下人提前在观众位置最前沿摆好一张椅子,他坐中间,四个人高马大的下人将他围住以确保安全。下人手里都端着完全不同的精美吃食和饮品,任他随当天的故事和心情选用。
梁嗣崇很尊重方老爷子,从来不会在故事途中出言打扰。如果有其他人在过程中窃窃私语,他会示意下人将此人拎出人群,好好教训一顿并且严厉警告,以后再也不许出现在听戏人群里,否则把他的舌头拔出来,看他是否继续多嘴。
故事每一次结尾后,梁嗣崇都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仿佛还沉浸在那份两情相悦却被世俗阻拦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他会一巴掌拍在下人粗壮的大腿上,满脸惋惜地说道“为什么小时候不把方爷爷和方贤请到家里来?我错过了多少故事啊?”
请到梁府为他单独表演的想法从来没有消失过,他愿意提供十分优厚的报酬,远超平日里不可预测忽多忽少的打赏数目。
方老爷子每次都笑着婉拒道“如果不在这龙蛇混杂的大街上,老头子我半句话都憋不出来,孩子,好意心领了。“
直到方老爷子病倒,方贤独自表演后,梁嗣崇终于得偿所愿。
梁嗣崇无法断定,但他隐约觉得方贤是乐于上府邸表演的,甚至还有过推波助澜。
格外多的旦角扮相,刻意朝某个方向的媚眼,梁嗣崇比一般人早熟许多,这些小伎俩他都有所察觉,不过不伤大雅,他只要能听故事就行,方贤无论怎样矫揉造作皆可,前提是不耽误讲故事。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方贤在梁家特意为各形各色的表演人士搭建的高台上,一人歌唱,一人重现虞姬临死前的哀婉。
梁嗣崇盯得仔细,极其吹毛求疵的他在头两回方贤上门后,提过方贤表演中显得不够投入,他无法看见自己预想中的情绪表达。
方贤不觉得梁嗣崇无理取闹,他会在镜子前,不发声只做口型演练数遍,只为纠正表情达到自己和梁嗣崇都心满意足的状态。
当下呈现出来的虞姬,眉角深情眷恋,眼神坚毅夹杂着不舍,嘴唇微微颤动仿佛还有千言万语,但心中明白终须一别所以只能永远埋藏。
方贤准确把握住虞姬最后时刻,为了激励霸王突出重围,甘于牺牲,又不舍六年枕边人的矛盾心情。梁嗣崇表面波澜不惊,心中止不住地大叫‘痛快’。
虞姬,此刻已经不是方贤的她,用自己本就柔若无骨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提起吹毛断发的宝剑,望向眼前深爱的霸王。
好想这支舞永远不停,两人不在战乱而在小桥流水边,自己就这样永远转下去,多好。
虞姬轻咬嘴唇,眼角边留下两行清泪,带着由衷微笑唱到“项郎,贱妾去了。”
一剑割下,虞姬轰然倒地,梁嗣崇身边另外两家的公子哥起身离开座位,扑倒楼阁边围栏处,痴痴地望向一身红色纱衣,倒在地上仍然凄美绝伦的虞姬。
只有梁嗣崇用袖子擦拭着眼泪,死命地鼓掌。
方贤推地站起身来,将尚未开锋的宝剑收入剑鞘中,别在腰间,平生出一股英姿飒爽的美感,和刚才的柔美截然不同。
两种美竟然在方贤身上能够实现如此迅速的切换,张员外的那句话没错“方贤比女人还会做女人。”
方贤拍掉衣服上的灰尘,毕竟是有梁家提供的服装,爱惜衣服才能显示出对梁家的尊敬。 梁嗣崇和另外两位公子哥从看台上下楼,梁嗣崇大手一挥,笑道“不用拍了方贤,今天的戏我很满意,这衣服送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方贤没有假装客气,他明白梁嗣崇从不说客套话,满意就是满意。他拱手说道“谢谢梁少爷,既然表演结束,小人就先行告辞了。” 梁嗣崇转身对管家笑道“带方贤去领俸银,给他双倍,不,三倍才够。” “遵命少爷。”管家始终低着头,走到方贤身前为其带路。 另外两位公子哥临走前还一直盯着方贤的背影,仿佛两个时辰的大戏远远没有看够。 方贤来梁家的次数不下十次,心中对于地形早已滚瓜烂熟,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跟在管家身后,听主人家差遣。 管家没有把方贤领到帐房,反而带到梁家直系住的内院。 他俩在梁嗣崇三叔门前停下,管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钱囊摆在门外地上,低头说道“老规矩,事情结束后自己出门拿钱,离开时尽量掩人耳目,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其中利害。” 方贤一脸平静地点头。 在管家离开后,方贤推开身前的房门,梁嗣崇三叔换上一身霸王服装坐在床榻之上,在方贤进屋关门后,拍了拍身边的被褥。 方贤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虞姬泫然欲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