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钓起大鱼,第一时间联想起两天后的河神祭。
每年河神祭前夕总会有一条上千斤的鲈鱼飘上岸来,供大家在祭典当天分食。
今年虽然费了些波折,但这条大鱼毋庸置疑是河神的恩赐。
黄老板本来还沉浸在钓起这条庞然大物的欣喜中。如果不是精疲力竭,当下定然在手舞足蹈,云染的推测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他脑袋上。
河神恩赐必须上交,意味着他没法把这条鱼晒干后挂在家里供宾客欣赏,也就没法打脸那些不看好他钓鱼的人。
云染安慰黄老板许久,帮他出谋划策:可以让负责祭典的人员在河神祭上提及他钓起鱼的事实。
黄老板听完后稍微舒心一些,像个孩子一样咯咯地躺着笑。之后提出为了答谢云染帮忙,会找个时间请云染和年铁匠一起到家里喝酒,没得拒绝。
云染和黄老板告辞后发现天已经全亮,一路小跑来到泛江街,进入铁匠铺。
铺子里年师傅罕见地亲手锤炼某物,专心致志到云染没敢和他打招呼,在一名师弟的帮助下将货物悉数装到竹篓里。
铁匠铺最早时候一直都是由年师傅掌手,没请一个学徒。云染长大些后,年师傅才开始招收徒弟。云染其实一直没有正式拜师,但作为最早和年师傅学手艺的人,其他后来的学徒都乐意叫他一声大师兄。
云染把师弟拉到冶炼房外,轻声问道“师傅怎么今天亲自上阵?没听说有什么贵人下订单啊。”
师弟双手摊开,一脸茫然道“我还以为师兄你清楚呢?我天天在铺子里守着,没见过谁来下定制单子,今早听见师傅打铁时,和师兄你表情一摸一样。”
带着些许好奇,云染开始今天的忙碌。
今天需要送的东西其实不多,第一站特别近就在泛江街上一条偏巷里。
偏巷位于街道背面,最早是乞丐孤儿的聚集地,没有床铺只有在山里捡来的枯草既当枕头又当被褥。
泛江街逐渐繁荣起来后,各家店铺招收了越来越多的伙计学徒,他们的安身之地就成问题。偏巷就被各家商铺以‘官府’名义购下,充当学徒们居住的房子。
简单地添砖加瓦,不会漏风漏雨就已经算条件不错。至于那些原本居住在此的乞丐孤儿,最后会冻死或被山中的豺狼野兽作食,就不是商铺老板需要考虑的事了。
云染听到这份订单时,觉得很奇怪。偏巷里的伙计们大多囊中羞涩,所有工钱都好好存着,以便以后娶妻生子或者自立门户开个小店。
云染和这些伙计没少打交道,平时抠门吝啬到一碗三文钱的桂花酒都能一人一口来分账,谁会抛弃便宜的陶罐不选,专门到铁匠铺买一个价格高昂的骨灰罐呢?
从铁匠铺出发,经过胭脂阁,如意客栈,从黄鹤酒铺侧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往里走便是偏巷。
云染穿过小道时,能听到舀水声,木椅挪动声以及最熟悉的火苗被风吹动飘忽不定的声响。这是巷子里独有的鸡鸣,各家店铺的伙计这会才匆匆忙忙醒来,动作快的吃上两口馒头,赖床的就只能一直饿到午时放饭。
订货的客人没留名字,只说住在偏巷最里面那间,特意提及门前挂有一个篮子,里面总会放些山里摘下来的新鲜果实。
云染一眼望去,果篮格外醒目。他疾步走过去,洗漱完毕准备出门的个别勤快伙计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礼貌地回应。
云染来到挂有果篮的屋前。果篮里装着枇杷,油桃和草莓,在简溪镇属于最常见不过的水果,兴荣山上大片大片的果树任人采摘,镇上的大户更喜欢从县城里购买一些本地无法生长更为罕见的水果来吃食消遣。
放置果篮目的明显是想和邻里打好关系,不费钱,却费心思和时间。“住在这里的人挺聪明的。”他不禁感叹道。
云染轻轻敲门,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他不清楚住在里面的伙计是已经离开前去上工还是睡过了头,于是想要再敲一遍来确认。
他的手还没有落在门板上,就听见一个颇为虚弱哑着嗓子的老人声音“你是谁啊?上门有什么事?咳咳。“
“老人家您好,我是铁匠铺的,把您定做的东西给拿来了。“云染担心老人家耳朵不好使,扯着嗓子喊道。
“进来吧,钥匙在果篮下方的地砖里,千万别让其他人瞧见喽。“云染反复确定周围没人后,根据老人家的指令迅速取出钥匙,开门之余心中难免有些纳闷”就这样把藏钥匙的地方告诉陌生人真的好吗?“
云染打开门后迈过门槛,将门轻轻掩上,没有关死。偏巷里的房子因为挨得特别紧,都没有窗户,所以即使大白天也显得十分昏暗。以免看不清撞坏老人家屋内的东西,云染还是留一点门透光进来。
屋内陈设比想象当中要‘复杂’。
普通伙计住的屋子就只有一张平铺的大床炕,能睡五六人。然后屋中央一张简陋圆桌,和人数不匹配的两三张椅子,角落一个简易灶炉就是全套设备。用水打水的木桶木盆都得自己出钱购买。前一天买好作为早饭的馒头都是直接放在圆桌上拿一个碗盖着,不然老鼠半夜就给吃了。
这件屋子居然还分有卧房和主厅,右手边灶炉旁甚至有一个碗柜。左边则奇怪地有着一个梳妆台,上面有一面满是刮痕的陈旧铜镜和各种莺飞燕舞装饰的瓶瓶罐罐。
刚才发声的老人应该是躺在卧房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现身任由云染这个外人四处打量,毫不忌讳。
云染将背上的竹篓放下,把定做的骨灰罐放在角落梳妆台边上。进屋汇报一下货物送到就好,还是别让老人瞧见这东西,不吉利。
“咳咳咳。“卧房老人家咳嗽就没停过,云染想要接一碗水递给老人。他擅自从碗柜里拿出碗,对着碗柜说了声“抱歉”,跑到水缸前却发现空空如也。
“老人家我先出去给您打点水来,钥匙我再借用一次。”云染没等回应就提起木桶出门,将门先锁上后跑到巷子的水井打水。
看起来云染十分瘦弱,实际上铁匠铺日复一日的基本功练习让他的身体紧致又结实,装满水的木桶提回来时没有一丝摇晃,稳稳当当地送回老人家,哗啦啦地倒进木桶后,云染第一时间盛了一碗水给老人送去。
老人喝下水后,因咳嗽而呛红的喉咙和脸才稍微缓和。“小伙子你就是云染吧,还是云骁。”
云染这时才认出老人家的身份,难怪进门时听声音觉得那么耳熟“老爷爷我是云染,我认得您,之前您经常在街上说书,我记得您看不见东西啊?我俩也从没有说过话,您怎么知道我是谁啊?”
老人家把碗放在一边,抬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仔细看看。”
云染盯着老人家浑浊一片,只有眼白却没有眼珠的眼睛,忽然黑色的眼球从下面浮上来,像是太阳一下子蹿上空荡荡的天际,速度之快吓了他一大跳。
老人家仿佛特别得意,躺着大笑起来。
“所以老人家您是一直装瞎?”云染顿悟,其实和很多乞丐行乞是一个套路,故意假扮成凄惨可怜的样子,人难免有恻隐之心,打赏也会都给一点,积少成多便是一笔不错的心疼钱。
“但其实你还没进门我就知道是你了,我家贤儿说过,最近你肯定会上门来送货,不然我也不敢把藏钥匙的地方告诉你。”
云染不清楚是不是错觉,好像老人家说起贤儿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