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弓着身子走在简溪河边的小路上，微风把右边河水的清澈味道吹进鼻子里，他使劲吸气甚至闻到鱼儿在水里的欢乐。听村里老人说，鱼记忆很短，每隔几秒都重新充满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的喜悦。云染怀疑鱼根本没记忆，比老人们讲得还要幸福又可悲。

昨晚电闪雷鸣，下了几个时辰大雨，小路上满是泥泞。云染被迫走得东倒西歪，只为别沾染太多泥巴在腿上。

背带因为颠簸慢慢挪移到肩膀靠下的位置，云染感觉一阵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后停在原地，轻轻地将竹篓的背带放回脖子两侧，用手牢牢抓紧才继续往前走。

简溪河边经常有鱼叟钓鱼，以兴荣山上的四季竹削减做杆，穿一身青绿蓑衣，提一壶自家陈酿，在河边一坐就从清晨到黄昏。有的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彼此攀谈来渡过大部分百无聊赖的垂钓时光。更常见的是孤身一人，挑雨后河水清澈，波澜不惊，倒映山上竹林碧绿宜人的绝佳时分，说起来是钓鱼，更像是修身养性。

一人一杆一鱼壶，酒后钓起半江秋。

今天同样不例外，云染看见前方河边坐着黄老。他是镇上酒铺的老板，因为店铺位置和铁匠铺离得很近，云染路过时都会寒暄几句，算是相熟。

黄老板自从儿子长大，就把酒铺生意传了下去。起先还在身旁指点，发现儿子完全胜任后，放心地当起甩手掌柜。闲暇时光总得想办法打发，他曾经尝试附庸风雅，学县城里的闲散贵人下棋手谈。请了专业老师手把手教他定式，打谱还有复盘。琢磨半年还是输多赢极少，渐渐失去性子，改去‘钻研’垂钓。

垂钓的好处是先手立于不败之地：鱼咬钩却没能钓上来属于平手，如果钓上鱼就属于大胜，怎么都不会出现下棋那样颜面扫地的败仗。因此黄老板一直坚持到今天，从最开始的东施效颦到现在有模有样，六个月来罕有缺席。

云染想过去打声招呼，近看发现黄叔叔满脸通红，额头青筋爆出，脚深深地陷入河边的泥地里，身子仿佛不停被推挤向前，双手牢牢抓住的鱼杆弯出缺月模样，绷得极紧随时可能断掉。

黄老板眼角余光瞟到匆匆忙忙赶来的云染，咬牙使劲不肯松懈的同时求助道“云染，快过来帮忙，我钓上个大家伙，千万不能让他跑喽。”

云染就近放下竹篓，看了一眼处于崩溃边缘的鱼竿，幸亏黄老板花大价钱买了一支好杆，否则根本撑不住持久的人鱼博弈。

“黄叔叔，你要是信得过，把鱼竿交给我一个人好吗？依我判断，如果是我们两人一起拉扯，鱼竿肯定会断。”云染真诚询问道。

黄老板仍是浑身都在使劲，紫红嘴巴模糊说道“行，你小心点拿过去，千万别让鱼跑喽，杆子坏都没事，我就怕这辈子再没机会碰上这么大的鱼。”

云染站稳脚跟，接过鱼竿后点头示意黄老板放手。

黄老板瞧着云染自信满满的样子，放心地松开手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云染此时才真正感受到水里那股强大的张力，仿佛和好几只野猪同时对峙那样气势汹汹。始料不及下，他站稳的双腿被一路向前拉扯，身后泥地上留出一道滑行轨迹。

眼看就要一路向下被拥有怪力的鱼儿扯进河里，云染心头默念“别慌张，冷静下来，先找一个立足点。“他不停深呼吸，同时将鱼竿抬高，让鱼儿更难拽动自己。一个微妙的临界点转瞬即逝，被云染捕捉到。他双脚发力，终于停下前滑的轨迹。

钓鱼是个耐心的活，不止包括等待的耐心，还有鱼儿咬钩后双方僵持不下时的耐心。云染站定后，开始仔细地感受鱼儿咬钩拉扯的蛮劲，从鱼线传到鱼杆再传回他手心的过程。他尝试用力道增减中去操控鱼儿情绪，放线让它觉得胜券在握，扯线是为了激起它的胜负心，偶尔收线又让它放松的神经绷紧片刻。

相比之下黄老板垂钓的方法好比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男欢女爱，而云染则是互相试探取悦的皆大欢喜。

“哥，就是现在。”云染察觉到此刻便是鱼儿最松懈之时，自己通过迂回创造出一锤定音，将其拿下的绝佳机会，但握锤者从小就不是自己，而是哥哥云骁。

云染表情骤变，由外放转为内敛。他双腿弯曲做马步状，腰部手臂同时发力，大声怒吼如虎狮做鸣，将鱼竿奋力一拉，还沉浸在你侬我侬试探中的鱼儿，猝不及防被直接扯出河面，遮天蔽日，重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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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溪镇北面官道上，一辆匆忙赶路的马车驶过云染的寒酸小屋，前往简溪镇上。

马车内相对而坐着三人。

一位衣衫淳朴的青年虚坐着，仿佛担心自己寒酸的衣服会弄脏车内高贵的坐垫。他滔滔不绝地和身旁衣着光鲜，举止谈吐非富即贵的中年人讲述简溪镇上的大小事务。中年人不怎么插话，时不时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听得明白清楚。

另一位青年坐在右边，衣着打扮和中年人贴近，一股低调豪奢的作派。他透过帘子被风敲开的隙缝，凝望简溪河的碧绿美景，眼神慵懒又带有几分怀念。

“咱们简溪镇坐落在简溪河旁，镇上的人靠水吃水，世代以河鲜为食。镇里人可以不识字，可以不会术算，但绝对都有一手高超的烤鱼技巧。外酥里嫩的鱼肉脆皮用小刀切口，撒入秘制的口味辅料，散发出来的香味甚至能将深山里的野兽给吸引过来。路过镇子前往县城的远方游客，只要尝过一次都会拍手叫绝。”

“因为常年以河鲜为食，姑娘都养出一副白嫩肌肤，皮肤透亮水润如同河蚌里撬出的独美珍珠。两年前一个看起来胸有成竹准备进城赶考的白衣书生，被烤鱼勾住胃，被姑娘拦下魂。在村民自酿美酒的催引下在南面官道的定龙石上即兴赋诗一首，说改日高中状元，必定遣人凭诗作寻到此地，将美丽姑娘以八抬大轿迎娶入门，这就是我之前给邵先生您提到过简溪六怪的其中一怪，定龙诗篇。”

被称作邵先生的中年人做出惊奇的表情，微微点头，给青年捧足场子。

靠在窗边的另一位青年头也不回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不过明显被简溪六怪这个名号勾起兴趣，不经意问道“其他五怪是什么？”

讲故事的青年得意地笑笑，伸出五根手指来，每说完一个就放下其中一根“剩下五怪中，镇上的年记铁匠铺占据其三。一是分别是年铁匠亲手打造价值千金的骨灰罐，二是铁匠铺不成文的规定，只收歪瓜裂枣做学徒。三是年铁匠的义子云染云骁。四是每年必从河里漂上岸的千斤鲈鱼。”

青年话毕还留有一根手指悬在空中，对于五怪的描述也是一笔带过，明显故意卖关子等人发问。

邵先生确实有些不解，主动询问道“为什么年铁匠义子也算其中一怪？还有六怪已知其五，最后一个是什么？”

“云染云骁之所以能够成为其中一怪，是因为他们这对孪生兄弟共用一具身体，我亲眼见过他脊骨上方多长着一个脑袋，别说县城里，恐怕咱们南辕国都没有第二个。”青年故意用阴森恐怖的声音说出这段话，不过当下光天化日气氛不够，马车内另外两人根本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有些扫兴。

“最后一怪就是我。我跟您讲，偶尔走在路上，我能够看见去世之人密密麻麻地漂浮在空中，他们不说话，不能离开某一块小区域，就像被关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镇上人都觉得我在装神弄鬼。先生您见多识广，您相信我吗？”

邵先生和窗边青年同时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压下心中震撼后邵先生露出真挚笑容，兴致盎然地看向简朴青年道。

“当然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