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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将死之人

敛葬师 敬亭山xd 5800 2025-10-30 17:33

  

四月初一,金本位,白鹤欲飞宜丧葬,大利西方。

  

清晨雾气聚集不散,简溪镇边缘,一位具有先天缺陷的少年早早起床。从水缸里舀水洗漱后,他掀开放在灶台上的网罩,伴着凉水吃完两个干瘪馒头。灶房地上放有一个编织细腻,十分扎实的竹篓,是少年亲手所做,材料是就近取材,编织工艺比镇上专职编造的女工都差不了多少。

  

背起竹篓,他刻意调整背带让竹篓不会撞到自己脊梁骨上方的黑色铁盒,背手确认两者相隔距离刚好为一掌。

  

少年轻声问道“出发喽哥?”一个沉闷嗓音从铁盒中响起“好。”

  

  

少年名叫云染,孪生哥哥叫做云骁。兄弟二人的名字便透露出身世。在南辕国,即使再穷的家户,都会有一份族谱。登不上族谱的私生子只会冠名一个单字,这种人被统称为十子,身份更低于下九流。兄弟二人尚在襁褓时就被遗弃在荒山野岭,幸亏一名猎户顺着哭声及时发现,否则当天野猪野獾就能够饱餐一顿。

  

当时姓叶的猎户掀开紧紧包裹的布料,看见襁褓中放声大哭的婴儿一瞬间就明白两兄弟被人遗弃的理由。虽说抛弃幼童令人发指,不过云染云骁两人的特殊情况让猎户下意识觉得也算是情有可缘。

  

不忍心将孩子留在荒野,又不知该由谁来抚养。拿不定主意的猎户将孩子先抱回去和妻子商量。平时就十分泼辣,时常埋怨丈夫无法为妻儿赚来锦衣玉食的妻子,当然不同意照顾一个莫名来历的孩子。

  

即使抛开额外的花销不谈,这孩子身上长有异象,按照偶尔来到镇上摆摊的算命先生说法,这就是天生的不祥之兆,活着就会给周遭人带来不幸。

  

猎户低头看着襁褓中睡态可掬的孩子,觉得他和天下任何一个婴儿都没什么两样。但他想不出话来反驳话闸打开的妻子,只好保持带有反对性质的沉默。占据上风高声呵斥的妻子,反而越来越觉得委屈,一拍桌子说出带着恶意揣测的盖棺定论“反正这孩子我们不养,谁爱养谁养,说不定被扔在山里就是因为他克死父母一方,另一个担心大祸临头才把他给扔掉。”

  

最后猎户也没能把孩子留在家里。抱着尽最大努力的想法,在镇子里问了一圈,不出所料没有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心怀愧疚时,住在泛江街上不怎么和人打交道的年铁匠从自家铁匠铺里走出来,解释说自己没什么忌讳,想要把这个遭所有人嫌弃的孩子留在身边。

  

年铁匠为人敦厚老实,为乡亲们打造物件尽量收低价出全力,平时看见谁家有点难处能帮就帮,在镇上很受大家尊敬爱戴。好几个寡妇都明里暗里向他送秋波,村里有着适婚年纪女儿的老人家也常约他上门走动,可他就是不愿领会别人的好意,一门心思都扑在打铁上,年过四十还是单身汉一个。

  

云家兄弟二人能够摊上年铁匠这样一个“父亲”算是运道极好。虽然比不上县城里的达官显贵,但年铁匠家底比一般富商大贾都要殷实。这全依赖于他一门独家的锻造技术。简溪镇所属的三水县辖境内,所有人都对葬丧一事格外上心,方方面面都要置办妥当,大富大贵人家仅仅是一场火葬仪式的举行就能雇佣上百帮工,花掉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真金白银。

  

年铁匠能够身居偏僻小镇却闻名遐迩,靠的就是需要订制且耗时颇长的铁制骨灰罐。镇上居民瞥见过骨灰罐的全貌,外观确实比一般的陶制替代品要精美许多,费时费力锤制的金属外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即使从高处直接落在地上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人长途跋涉,拖着一整箱白银低声下气地登门拜访吧。镇上人不明白年铁匠的骨灰罐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涉及到身家性命的本事又不能贸然询问,久而久之就被街头巷尾传得玄乎起来。

  

  

叶猎户思虑再三,年铁匠眼下是唯一人选也是最理想人选。出于两人之间的交情,叶猎户还是让年铁匠好好想想,是不是真要抚养这孩子。年铁匠的话语和往常一样简短“交给我。”,笨拙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心盖住头防止他着凉。木讷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慈爱,叶猎户确信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

  

云染云骁在年铁匠的照顾下慢慢长大。两兄弟稍大点后,白天云染会去隔壁轮拿镇上私塾学文习字。晚上铺子里永不熄灭的炉火前,云骁会听年铁匠传授铸铁每一个步骤的技巧,他都是上手便精通,诸多难以把握的火候力道在他手里自然流畅,没有一丝瓶颈。年铁匠嘴上没夸奖过,可站在一旁指导时流露出的欣慰眼神不言而喻。

  

年铁匠也透过底,没打算一定要“子承父业”,一切由他们自己做主,不过他秉承着技多不压身的观念,先教着总是不会出错。

  

春去秋来,一晃眼十四年过去,云染云骁长成了精神抖擞的青年小伙。靠攒下的积蓄,他们在镇子北面官道入口处修了个简陋的瓦房,方便云染去隔壁轮拿镇读书。午时回家歇息片刻顺便沉淀早上学的知识后,下午会按时去铁匠铺里帮工。日子每天都无比充实。

  

最近铺子里的订货翻了几番,帮忙送货到各家各户的伙计又身体抱恙在家中休养。云染十几天以来都背着竹篓去铺子里装上货物后,挨家挨户地把东西亲手交给乡邻。大多时候都得忙到天完全黑下来。肩上被竹篓背带反复摩擦,没剩下几块好肉。为了尽量缓解疼痛,没装货物或者东西较轻时,云染都两手虚举着背篓,看起来背在身上却不落在实处。

  

年师傅昨天帮云染装货时,拍了拍云染坚实的后背安慰地说“明天送完后你好好休息两天。”云染庆幸货物终于送完,但不是嫌累,而是因为无论如何他今天都得和年师傅请辞,他之后再也不能去铁匠铺帮忙了。

  

因为还剩三天,便是兄弟二人的死期。

  

一切源于三年前,一个云游天下的道士途经简溪镇。他穿着宽大道袍,头戴朱红五老冠,腰间别着浮尘,从南面官道一路蹦蹦跳跳,身若游蝶般飞奔到镇上,路上看似横冲直撞没有分寸,却能刚好从他人身边擦肩而过。

  

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失心疯子,没有过多理睬只是小心避让,没想到他在泛江街正中心的路上停住,盘腿坐在地上,片刻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气象万千,他竟然腾风而起,手做佛家禅定印,轻如鸿毛般漂浮在空中整整三天三夜。

  

镇上的人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纷纷将其视作神明,由衷敬畏。由某人牵线领头,陆陆续续地跪在道士周围祈求神明保佑。有的祈愿自己远游的儿子能够荣归故里,荣是锦上添花,归才是真切期盼。有的人则请求神仙赐自己一段天赐良缘。云染记得那几个常常穿着单薄衣衫,大清早来铁匠铺敲门的寡妇,跪在地上时不停望向铺子方向,眼神凶狠得想把大门望穿。

  

  

但道士谁都没理,就那样挂在天上如同睡死过去。头两天还有大批皈依信徒跪在街上,弄得各家运货马车只能绕道而行。更甚者是从县城里赶来,有一个身上还背着只剩半口气的长辈,寄希望于神仙能够大发慈悲。所有人都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到了第三天泛江街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漂浮在天上的神仙被所有人忽略,连之前视作雷池的盘坐正下方大家也随意穿过,百无禁忌。

  

第四天清晨,大多数人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云染彼时仍然住在铁匠铺。他早早起床,去灶房拿馒头时听到街上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捂住馒头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起身后赶忙往街上查看,发现漂浮了三天三夜的道士居然重新落地,脸上汗水一泻千里,整个人却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有点像年师傅打铁息炉的样子,辛苦但十分满足。

  

道士看见站在门槛上拿着馒头不知所措的云染,脚轻点地板,平地惊雷,明明身材不胖的道士竟然使地板呈蛛网状破裂,一步迈出数十米来到云染跟前,抢过云染手中的馒头,没有立刻吃下,反而两指并拢戳向云染眉心,笑嘻嘻道“阿弥陀佛,贫道三日未曾进食,现在实在是饥饿难耐。一个馒头虽只值分文,但背后因果让贫道不敢随意攫取,容我为你算上一卦,破灾增福后咱们互不相欠。“

  

云染心里想说,一个馒头吃就吃了,灶房里还有,道长您不用放在心上。但他被道士用手隔空指住,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位置听使唤,如同自己身体的旁观者一般动弹不得。

  

道士本来还怡然自得,望着自己手中平淡无奇的馒头,夸张地做出张嘴咬下细细咀嚼的假动作。忽然变得眼神凝重,手指改在空中画圈。

  

云染眉心前明明空无一物,道士却进展缓慢地移动手指,仿佛费了极大力气。眼看就要圆满一圈,指头却在最后一笔停了下来。道士望向云染,思考片刻后还是将手指收回宽大袖口。

  

道士收起一开始的嬉皮笑脸,严肃说道“阿弥陀佛,年轻人,贫道刚才算卦得到一个极坏的结果,你想不想知道。”

  

云染有些诧异为何道士身穿道服,却要口念佛家术语。一脸天真地说道“道长您告诉我吧,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可以提前做准备。”

  

道士看了看云染,摇头说道“阿弥陀佛,你三年后有必死一劫,贫道如果舍弃半身修为,兴许能够帮你在无上天机中觅得一条活路,但相对于一个馒头来说,还是太不值当了。“

  

  

天空仿佛有惊雷乍现,云染不知该对这个消息作何反应,死亡对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少年来讲太过陌生。

  

道士把馒头塞回云染手中后蹲伏在地,一身道袍将整个身体都盖住,看起来像一个偷大人衣服穿的顽劣孩童。

  

他意图一跃而起,云染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其拦下。

  

“阿弥陀佛,年轻人,贫道和你非亲非故,不会帮你挡下那份劫难。“道士无奈地转头,看见云染把馒头递过来,以为他是想自己再考虑一次。

  

“不,道长,您不用帮我什么,馒头我送您吃。”

  

道士接过馒头,犹豫再三。云染一直拱手示意他放心吃下,还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再给道长你端碗水来?“道士点头。

  

云染转过身子往铺子里跑,道士这时才发现云染背上镶着一个头颅大小的铁盒,此前过于关注卦象内容,竟然失了最基本的眼力。他一闪而过,脚步无声,在云染完全没察觉到的情况下轻轻掀开铁盒。

  

四目相对。

  

云染盛了一碗水端给仍然靠在门槛边的道士,道士喝下半碗顺便吃掉馒头。

  

接回半碗水后,云染准备目送道士离开,还想多看一眼他的神仙手段。

  

  

这时太阳刚刚升起,本来还吹着徐徐春风,转瞬间却变得炽热无比,云染感到口干舌燥,没多想就将手中剩下半碗水一饮而尽。

  

等他喝下水后,莫名逼近酷暑时节的温度回归到初春模样,云染陡然发现,刚才还在身前的道士早已消失。他急忙跑到街上查看。

  

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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