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将最后一缕布条缠上右臂，指尖如铁，勒紧结扣，鲜血自伤口蜿蜒而下，在灰褐粗麻上晕开一朵暗沉如墨的花。他垂首，目光落在剑柄之上——那曾滑脱的绳索已被重新裹紧，层层叠叠，如茧缚骨，再无半分松动。风自空地掠过，掀起披风一角，露出背后剑鞘深处，第十道刻痕赫然在目，新凿的木屑尚浮于裂口边缘，似未落定的宿命。

莫开言立于三步之外，袖袍垂如云瀑，目光却如寒潭映月，静静落在林寒脸上。

“你此刻之境，堪堪可御肉身十重。”他语声不高，却字字如珠玉坠盘，清冽入耳，“然欲叩通力之门，单凭修为寸进，不过蜉蝣撼山。”

林寒不语，只将长剑缓缓归鞘，金属与鞘口摩擦，发出短促冷硬的一声轻吟，仿佛霜刃饮血后的低啸。

“通力者，引天地灵气入体，洗髓伐脉，炼脏焚腑，脱胎换骨。”莫开言徐徐道来，声如古钟轻震，“你灵力虽已入骨三分，然根基浮虚，稍有震荡，便如沙塔倾颓，前功尽弃。若无灵药固本培元，强行冲关，轻则经脉寸断，重则道基尽毁，终生止步于尘泥之间。”

林寒终于抬眸，双目如寒星破雾，直视前方。

“何药可解？”

莫开言抬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玉简——其形残缺，边角崩裂，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似曾历千度烈焰焚炼。他指尖轻点，一道灵光没入其中，刹那间，玉简微颤，浮现出三行古篆，金光流转，宛若星辰缀于夜幕：

“地脉参，生于幽冥岩隙，根如血指，通体赤红，夜吐微芒；

铁骨草，叶若锯刃，茎韧如钢，寄腐木之根，隐不见天日；

玄阳花，六瓣金蕊，朝绽暮敛，喜聚晨雾之巅，向阳而生。”

他逐字念出，声如松涛拂石，沉稳而深远：“此三物皆蕴天地精粹，可稳你道基，调和气血，为通力之境铺就登天之阶。”

林寒默然记心，眉峰微动。

“深林之中，真有此等灵药？”

“有。”莫开言颔首，“然天材地宝，必有异兽镇守。你要取之，便须明白——世间珍物，从无白得之理，唯有以命相搏，方能摘星揽月。”

林寒静立片刻，转身走向石堆，拾起水囊与干粮袋。皮具破损处针脚细密，显是亲手缝补，斑驳中透出孤绝之气。他将玉简贴身藏于内襟，紧贴心口，仿佛藏下一枚通往命运的钥匙。

“我不欲强攻。”他低声道，“亦不会盲目追寻。”

莫开言微微点头，眸中掠过一丝赞许。

“善。真正的剑修，不止会斩敌于锋前，更懂得如何在生死边缘，活着取走自己所需。”

林寒背起行囊，整了整披风，遮住肩头渗血的绷带。他最后回望这片战场——碎骨横陈，血染荒土，十余具妖兽尸骸散落四野，秃鹫盘旋于苍穹之上，嘶鸣如哀乐。他曾在此濒临魂散，亦在此浴血重生。

而今，他将主动踏入更深的幽暗，走向那未知的深渊。

他迈步而出，脚步沉稳如钟摆，每一步皆精准控制力道，避让右臂伤势，宛如刀锋行于薄冰之上。莫开言不再言语，只静立原地，目送那身影渐行渐远，终被密林边缘的浓雾吞没，恍若一缕孤魂，没入苍茫夜色。

深入森林五里，林寒首次驻足休整。

他倚靠巨树，解去右臂绑带，审视伤口。裂口未愈，边缘泛紫，淤血未清，似有暗毒潜伏。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止血灵粉，洒于创面，粉末触血即化，腾起一缕淡青烟雾，随即重新包扎，动作娴熟如旧，无半分迟疑。

继而，他抽出《太虚剑经》，翻至末页附录。纸张粗粝，墨迹斑驳，然其内容早已铭刻于心。他对照玉简所示，在泥地上以剑尖勾勒三株灵药之形貌：

地脉参——近水而居，背阴藏幽，岩层松动，湿泥深褐；

铁骨草——依腐木而生，苔厚如毯，常年无光，根须隐匿；

玄阳花——踞高坡向阳，晨雾缭绕，土松如絮，花开刹那。

他凝视地上线条，目光如炬，思索良久，终决意沿溪流上行。水汽汇聚之处，最易催生灵药，且溪道蜿蜒如脉，可为引路之标，免陷迷途。

前行之际，他将长剑彻底归鞘，改以左手执短匕探路。匕首不过一尺，刃薄如蝉翼，寒光隐现，适于近袭割裂。此举既敛灵息，亦避高阶妖兽感知，如夜行之狐，悄然潜行。

林深渐入，古木参天，枝叶交错成穹，遮天蔽日。地面由碎石转为湿泥，踩踏间发出细微噗嗤声，如同大地低语。空气弥漫腐殖之息，偶有腥风掠鼻，不知来自何处，却令人心头一凛。

林寒放缓脚步，每行十步必停，凝神感知四方动静。剑尖轻划树干，留下浅痕——统一右向，深浅如一，如星辰定位，确保归途可循。

行至断崖之下，溪流汇成一潭，水面平滑如镜，倒映上方缭绕白雾，恍若通往冥界的门户。林寒蹲身，伸手探入水中——寒意刺骨，水流滞缓，可知上游无湍急之患。他环顾四周，见左壁常年受潮，岩石剥落，缝隙间青苔密布，如绿绒覆尸。

他起身靠近，以匕首轻刮苔藓表层。泥土深褐湿润，根须如蛛网蔓延其间。他再取玉简对照，心中默念：地脉参，喜阴湿岩缝，近水源，根茎赤红……

条件俱合。

然他未即挖掘。

退后两步，抽剑插入旁侧枯树干中。剑身斜倾，剑尖直指岩缝，剑柄微露，如哨兵伫立。一旦有异物扰动泥土，震动传导树干，剑身必颤，警兆立现。

布置既毕，他绕至潭畔另一侧，攀上巨岩，踞高临下，静观其变。右手始终按于剑柄，指节因久握而泛白，如霜雪覆骨。

时间流逝，雾气愈浓，十丈之外已难辨物形。忽而远处传来一声低吼，沉闷悠长，似巨兽巡疆，声波震得树叶微颤。林寒屏息凝神，身形不动，唯瞳孔骤缩如针尖。

他知道，此地不止藏药。

亦藏白骨。

但他不能退。

通力境，是他复仇之路的第一道天门。没有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纵有焚心之恨，也不过是风中残烛，终将熄灭于长夜。

他自怀中取出干粮，小口咀嚼，粗糙难咽，却从容不迫，以保体力清明。双眼始终紧盯那柄插于树中的剑。

半个时辰后，雾中传来细微响动。

非足音，而是泥土松动的窸窣，如蛇行草间。

林寒目光骤凝——那剑柄，正在轻轻晃动，幅度细微，却真实存在。

他缓缓起身，右手猛然收紧，指节如铁铸，剑未出鞘，杀意已如寒潮席卷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