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地脉余烬
回到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前,方又年并未立刻进去。他像一头谨慎的野兽,在远处阴影里蛰伏观察了许久,确认门口没有新的脚印,窗户缝隙里也没有异样的光线或声响,这才缓缓靠近。
门板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依旧狰狞,断裂的门闩掉在地上,覆着一层薄雪。他侧身贴在门边,倾听片刻,只有风雪过后万籁俱寂的死寂。他这才轻轻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昨日血腥、烟火和冰冷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一片狼藉。干草被翻得四处都是,火塘的灰烬被踢散,墙上还留着搏斗时蹭上的脏污和几点早已干涸发黑的的血渍。幸运的是,藏匿在底层干草堆里的兽皮册子和仅剩的一块下品灵石,依旧安然无恙。
他反身,用屋里仅剩的一根粗壮些的木棍勉强抵住破损的门板,虽然知道这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但至少能带来一丝心理上的安全感。
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他瘫坐在冰冷的干草上,背靠着墙壁,长长吁出一口气。从被追杀到亡命奔逃,再到在老烟袋那诡异居所中的短暂休整,这一夜的经历,比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惊心动魄。
生存的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老烟袋的点拨和对自身处境的更深认知,变得愈发沉重。黑牙如同跗骨之蛆,对\"新火\"虎视眈眈的隐藏目光无处不在,而自身力量的微薄与不可控,更是最大的隐患。
他休息了片刻,待呼吸平复,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拿出那本兽皮册子。这一次,他的心态已然不同。不再仅仅是寻求一丝渺茫的希望,而是带着一种必须掌握的紧迫感和更明确的目的性。
老烟袋说的\"藏好了\",核心在于控制。而控制的前提,是理解与熟练。
他不再好高骛远地试图引导气流运行复杂路线,而是将目标降到最低——仅仅尝试去清晰地感知、捕捉丹田深处那丝微弱的气流,并尝试让其按照最简单的意念,在体内极小的范围内做最细微的移动。
他摆出那个最基础的盘坐姿势,忽略肌肉的酸痛和关节的僵硬,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意念如同最精细的探针,一遍遍扫描着丹田那片混沌的区域。起初,那里只有一片空无和冰冷,如同冻土。但他没有放弃,回忆着昨日生死关头和引动地脉余温时那短暂而真切的感受,耐心地、反复地尝试。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意念凝聚到近乎枯竭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分辨的\"暖意\",终于如同沉在水底的微光,在丹田的混沌深处,隐约闪烁了一下。
找到了!
方又年心中一震,强行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将意念缠绕上去。那\"暖意\"极其微弱,飘忽不定,如同受惊的萤火,随时可能熄灭。他不敢有丝毫勉强,只是用最轻柔的意念包裹着它,尝试着让其缓缓向上移动一丝,仅仅是一丝。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并且极其耗费心神。他能感觉到那丝气流在经脉中移动时带来的极其细微的滞涩感和灼痛感。仅仅是移动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他的额头就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精神感到一阵明显的疲惫。
但他成功了。尽管范围小得可怜,尽管过程艰难无比,但他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主动地、可控地移动了那丝气流!
他缓缓散开意念,任由那丝气流缓缓缩回丹田深处。一股淡淡的满足感和更加坚定的信心油然而生。虽然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这一步,是他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努力迈出的。
他休息了一会儿,待精神稍复,又开始尝试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他都只追求在那极小的范围内完成一次最基础的移动,力求精准和控制。他像一个最耐心的工匠,反复打磨着这最初、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自身经脉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他能\"感觉\"到那些运行路线上存在的、细微的结节和滞涩之处。他谨慎地避开那些感觉明显不畅的区域,只在相对\"通畅\"的微小路径上反复练习。
当窗外天色再次变得昏暗,预示着又一个寒冷夜晚的来临时,方又年终于停了下来。极度的精神疲惫将他淹没,他甚至连维持坐姿都感到困难。
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却有一种异样的亢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经过这近乎自虐般的反复练习,他对那丝气流的感应明显清晰了一线,控制起来也似乎稍微顺畅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找到了一种\"内视\"的雏形——虽然模糊,但确实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自身丹田和部分经脉的状态。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猛烈地啃噬他的胃袋。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他摸出怀里那半块黑肉干,小心地撕下一小半,放进嘴里。
肉干硬得像石头,带着浓重的咸腥味。但他依旧仔细地咀嚼,缓缓咽下。剩下的半块,他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藏起。
喝了几口冰冷刺骨的雪水,胃里的灼烧感稍微缓解,但身体的寒冷和虚弱依旧。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胸口。青铜灯紧贴着皮肤,传来恒定的冰凉。昨夜在那地脉余温旁,它那丝微弱的悸动,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地脉余温……那沉滞、厚重、内蕴一丝濒死温意的怪异感觉,与青铜灯的悸动,二者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联系?老烟袋说那地脉余温无法燃烧凡物,那它能否……\"燃烧\"这盏神秘的灯?或者,为它提供某种能量?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他心中疯长。
他知道这极其危险。老烟袋深不可测,对那地脉余温似乎也知之甚详。而且青铜灯的奥秘远超他目前的理解能力,贸然尝试,后果难料。
但是,若不去尝试,难道就守着这点微末的进步,在黑牙和未知危险的阴影下苟延残喘吗?那本粗浅的册子,显然无法支撑他走得太远。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需要再次接近地脉余温,需要创造机会,去验证那个猜测。
而如何接近,或许还要落在那个乖僻神秘的老烟袋,以及他那句\"你欠老子一次\"之上。
夜色渐浓,小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方又年将所有的干草都盖在身上,蜷缩在角落里,依旧冻得瑟瑟发抖。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意,在彻骨的寒冷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他能感觉到,那点星火,确实存在于他的体内,顽强地燃烧着,等待着下一次被引燃、壮大的机会。
窗外的黑石镇,死寂无声。而在那垃圾通道之后,老烟袋的居所里,似乎也藏着关于这个世界运转规则的、更为幽深的秘密。关于阵法,关于地脉,关于如何将微弱的力量,编织成网。这些,或许都将成为他未来必须掌握的、活下去的筹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