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如同冰水，泼洒在废弃矿坑的断壁残垣之上，将一切染上死寂的银灰。寒风呼啸着穿过矿坑，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那道狭窄裂缝透出的微光，在广阔而荒凉的坑底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照亮了方又年眼中沉凝的思虑。

岩壁上那暗红色的图案与箭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从地底归来的两人。它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这个图案”赵婉也看到了那标记，脸色微变，低声道，“和墨前辈那里的很像。”

方又年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矿坑四周。坑底散落着锈蚀的矿车、断裂的镐头以及不知名动物的骸骨，积雪与污物混杂，一片狼藉。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响，仿佛这是一片被生命遗弃之地。

“是墨前辈留下的可能性不大。”方又年冷静分析，“他若脱困，应会留下更明确的讯息，或者直接联系我们。这标记太新，也太刻意。”他指了指那箭头下方尚未完全冻结的、略显湿润的暗红痕迹，“像是刚画上不久。”

“那是血？”赵婉身为医者，对颜色和气味更为敏感，此刻也辨认出了那颜料的不同寻常。

“很像。”方又年眼神微冷。用血作画，本身就透着一种邪异与决绝。“可能是‘泽蠡’的陷阱，故意引我们上钩。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想起了老烟袋关于“水浑了”的警告，想起了启明残念提及的“幕后黑手”。这黑石镇的阴影下，盘踞的势力恐怕不止“泽蠡”一家。

“那我们”赵婉看向方又年，等待他的决断。

方又年沉默片刻，将神识缓缓探出，如同无形的触角，细致地感知着箭头所指方向的气息。能量依旧混乱，地脉在此处如同打结的绳索，但凭借烟袋锅带来的微弱感应，他能察觉到，那个方向的地脉波动，似乎比其它地方更“活跃”一些，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感，并非污秽，却也绝非祥和。

风险与机遇，再次摆在了面前。遵循这来历不明的血色指引，可能步入绝境；但若无视它，在这茫茫北地荒原，他们又能去往何方？黑石镇是龙潭虎穴，其他地方也未必安全。

“跟上去看看。”方又年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而坚定，“但务必万分小心。若有不对，立刻撤离。”

他将古灯的光芒收敛到最低，仅能勉强照亮脚下。两人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裂缝，沿着矿坑边缘，向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潜行。

矿坑的范围比想象中更大，废弃的设施和堆积的矿渣形成了复杂的障碍。他们不得不时而攀爬，时而弯腰穿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越往前走，那股血腥味似乎越发清晰。并非浓郁刺鼻，而是一种淡淡的、仿佛渗入泥土和岩石深处的、经年累月的沉淀感。

约莫一炷香后，他们来到了矿坑的另一端边缘。这里的地势稍高，前方是一片被稀疏枯木和乱石覆盖的斜坡，斜坡向下延伸，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而那血色箭头，正指向斜坡下方。

方又年停下脚步，伏在一块巨大的、覆盖着冰雪的矿石后面，凝神向下望去。

斜坡底部，隐约可见一些低矮建筑的轮廓，像是一个废弃的村落，或者矿工曾经聚居的棚户区。大部分建筑都已坍塌，唯有几间石屋还勉强屹立。而在那片废墟的中央，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火光，突兀地亮着！

那火光并非篝火的橘红色，而是一种暗沉的血色！与岩壁上箭头的颜色如出一辙！

火光旁边，似乎晃动着几个人影，但因为距离和光线，看不真切。

“有人。”方又年低声道，心脏微微提起。是“泽蠡”的据点？还是别的什么？

他再次尝试将神识延伸过去，但距离太远，且那血色的火光似乎对神识有着某种干扰和排斥，只能模糊地感应到那里聚集着几个生命气息，气息驳杂，带着一种压抑和狂热的情绪。

“能看清是什么人吗？”赵婉紧张地问。

方又年摇头，“距离太远，火光有古怪，神识探不清。但感觉不像是‘泽蠡’那种纯粹的阴冷污秽。”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吟唱声，顺着寒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那声音沙哑、扭曲，不成调子，仿佛无数人在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节奏，喃喃低语着同一个晦涩的词汇，充满了某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仪式感。

吟唱声中，那血色的火光猛地跳跃了一下，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方又年瞳孔微缩。这景象，让他联想到了“泽蠡”的那处祭坛，但感觉又截然不同。“泽蠡”的仪式是冰冷、污秽、充满绝望的献祭；而眼前的，却透着一股野蛮、血腥、甚至带着一丝癫狂的意味。

“不是‘泽蠡’。”他做出了初步判断，“但恐怕也不是什么善类。”

他仔细观察着那片区域的地形。废墟三面环着陡峭的岩壁，只有他们所在的这个斜坡和另一侧一条狭窄的、布满碎石的通道可以进出。是一个易守难攻，也容易被瓮中捉鳖的地方。

那血色指引将他们引到这里，目的究竟是什么？让他们目睹这场诡异的仪式？还是成为仪式的一部分？

方又年心中警兆频生。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发白的赵婉，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绕开这里，从另一侧找路离开。”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鼓敲响的声音，猛地从废墟中央传来！那血色的火光骤然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粗大的血红光柱，虽然一闪即逝，但那瞬间爆发出的能量波动，却让方又年体内的混沌灵溪都为之一颤！

紧接着，吟唱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依旧在呼啸。

方又年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片废墟。他感觉到，那里聚集的生命气息，在光柱爆发的瞬间，似乎消失了几个？剩下的气息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力。

片刻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血光熄灭的地方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向着四面八方散开，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很快便消失在废墟的阴影和周围的黑暗中。

其中一道身影，正好朝着他们所在的斜坡方向走来！

方又年立刻拉着赵婉，伏低身体，将气息收敛到极致，隐藏在矿石的阴影里。

那身影越来越近。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勉强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身形干瘦的流亡者，脸上布满污垢，眼神空洞，嘴角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仿佛刚刚饮过血。他走路的样子十分怪异，四肢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对周围的环境毫无反应，只是漫无目的地向上走着。

就在他即将经过方又年他们藏身之处时，一阵较强的寒风吹过，掀起了他破旧的衣角。

方又年的目光，瞬间凝固在了那流亡者的腰间！

那里，悬挂着一个东西——一个用某种黑色骨头雕刻而成的、形似多足毒虫的吊坠！那吊坠的样式，与他在集市上光头摊主那块兽皮角落看到的模糊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泽蠡”的信物？！

不，不对！方又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流亡者身上的气息虽然诡异，但与“泽蠡”杀手那种纯粹的阴寒污秽截然不同，反而更接近刚才废墟中那种野蛮血腥的感觉。而且，“泽蠡”行事诡秘，其成员训练有素，绝不可能如此失魂落魄。

那么，这骨虫吊坠代表着什么？是另一个崇拜类似“圣念”的组织？还是说，“泽蠡”与这血色仪式之间，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联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水，浇灌在方又年心头。他感觉自己仿佛揭开了一层迷雾，却看到了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那流亡者毫无所觉，僵硬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继续向着矿坑上方蹒跚而行，很快也消失在黑暗中。

废墟中央的血色火光已彻底熄灭，那里重新被死寂笼罩。

方又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月光照在他凝重的脸上，映出他眼中跳跃不定的光芒。

血色指引，诡异仪式，骨虫吊坠这黑石镇外的荒原，隐藏的秘密，似乎比那地下世界更加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