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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冻土下的余温

星火见闻录 告猪 11043 2025-10-30 17:32

  

第二章冻土下的余温

  

寒冷是有记忆的。

  

【改】它记得每一个在黑石镇冻僵的躯体,记得每一缕在寒风中消散的魂魄。方又年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觉自己正在成为这份记忆的一部分。他的呼吸在眼前凝成白雾,旋即被更冷的空气撕碎。

  

  

寒风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刮擦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小心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胃部一阵抽搐,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排斥,是对生命被如此廉价践踏的本能反应。

  

狭窄泥泞的街道已变成修罗场。几个简陋的窝棚被暴力撕开,破碎的皮毛和杂物散落一地,像被开膛破肚后抛弃的残骸。雪地上泼洒着刺目的暗红,尚未完全凝固,在惨白的雪地映衬下格外狰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重得化不开,混杂着妖物特有的腥臊和人体内脏破裂后产生的恶臭。这气味构成了一幅地狱的立体画卷,无需目睹,便知惨烈。

  

远处,靠近镇子西侧那歪歪扭扭的木栅栏围墙处,战斗正酣。喊杀声、兵刃碰撞的刺耳摩擦声、伤者的哀嚎、以及那种非人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嗜血嘶吼,交织成一曲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他看清了“妖族”。

  

那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的鬼怪,而是更加原始、纯粹为杀戮而生的形态。那是几头体型壮硕如牛犊的巨狼,皮毛呈现出与雪地近乎融为一体的肮脏灰白,唯有眼睛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绿凶光。它们龇出的獠牙上沾着粘稠的涎液和新鲜的血丝,肌肉贲张的四肢每一次蹬地,都会带起大片的雪泥,动作迅猛得超出常理。它们是严寒与野性的化身,是这片冻土孕育出的天然猎杀者。

  

一个流亡者高举着锈迹斑斑的砍刀冲向一头妖狼,刀锋尚未落下,那妖狼已如一道灰色闪电般侧身避开,随即血盆大口猛地闭合,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流亡者的手臂连同半截肩膀被硬生生撕扯下来,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甩飞出去,撞在土墙上,再无声息。死亡在这里,简单得像一次呼吸。

  

石猛就在这血腥漩涡的最中心。他像一尊浴血的战神,手中那柄厚重的朴刀舞动起来,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千锤百炼后最直接有效的劈、砍、撩、扫。他的力量大得惊人,一刀下去,竟能将一头凌空扑来的妖狼硬生生劈得翻滚出去,刀刃与坚逾精铁的狼爪碰撞,迸射出连串刺眼的火星。他是在用最蛮横的方式,捍卫着这片绝望之地最后的底线。

  

但他并非无敌。妖狼的数量和速度占据了优势,它们配合默契,声东击西。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从石猛的左肩一直延伸到胸口,皮甲被完全撕裂,鲜血不断涌出,将他半边身子染成暗红。他的呼吸粗重如风箱,每一次挥刀,伤口都因肌肉绷紧而渗出更多鲜血。他像一根正在燃烧自己以照亮黑暗的蜡烛,蜡泪便是他的鲜血。

  

方又年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死亡。实验室里,死亡是数据,是概率,是隔着防护玻璃的遥远概念。而在这里,死亡是喷溅的温热血液,是断裂的骨骼,是生命在眼前瞬间熄灭的冰冷事实。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扶着墙壁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一种源自灵魂的战栗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的世界观,正在被这赤裸裸的暴力野蛮地重塑。

  

战斗短暂而残酷。流亡者们依靠着石猛这根主心骨和微弱的人数优势,用几条人命的代价,勉强抵挡住了这波突袭。当最后一头妖狼被石猛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怒吼着将朴刀深深楔入其脖颈,那妖狼发出濒死的凄厉哀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着倒下后,剩余的几头发出不甘的低吼,如同来时一般,迅捷地退入了镇外昏暗的、仿佛噬人巨口的荒野雪林之中,消失不见。

  

  

围墙边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锣的喘息声、伤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以及寒风掠过残缺木栅时发出的呜咽。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活下来的人开始默默打扫战场。他们将同伴尚算完整的尸体抬到一边,用破布或雪粗略掩盖。伤势较轻的相互搀扶着,寻找可以躲避风寒的地方。伤势重的,则大多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等待着生命的最后流逝。没有人说话,连哭泣都显得微弱,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死亡在这里太过寻常,寻常到连悲伤都成了一种奢侈的消耗。

  

方又年看着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吃力地拖着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那尸体是他的父亲,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麻木。那是一种被苦难反复捶打后,失去了所有鲜活色彩的空白。这一幕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在这里,情感是弱点,麻木才是生存的铠甲。

  

“看够了?”一个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方又年猛地转头,看到石猛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他脸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点,有些已经凝固发黑,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血污衬托下更显凶戾。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出的白气灼热而粗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盯在方又年身上,审视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就是黑石镇。”石猛的声音像磨砂纸摩擦,“不想变成他们那样,”他用沾满血污的刀尖随意指了指地上那些被草草覆盖的隆起,“就尽快学会怎么在这里活下去。要么够狠,要么够有用。两样都不占,就祈祷自己运气够好,死得痛快点。”他的话,是对这个世界运行法则最赤裸的注解。

  

方又年沉默着,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石猛的话像冰锥,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但他混乱的大脑还无法完全消化这赤裸裸的生存法则,只有一种冰冷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意识到,自己那套来自文明社会的逻辑,在这里如同废纸。

  

石猛没再看他,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转身,走向那些受伤的弟兄,声音重新变得响亮而粗野,指挥着处理伤势,分配警戒任务,呵斥着动作慢的人。他的存在,像一根粗糙、布满裂痕却依旧死死支撑着断壁残垣的柱子,勉强维系着这片绝望之地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秩序。他是黑石镇的脊梁,哪怕这脊梁已布满伤痕。

  

方又年退回了那间栖身的小屋,关上门,试图将外面的血腥与残酷隔绝。但木板的缝隙挡不住浓郁的血腥味,寒风依旧能钻进来,带来隐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现实的冰冷与残酷。这间小屋,并非庇护所,只是一个稍缓的刑场。

  

他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颤抖着手,再次拿出那盏青铜古灯,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斑驳的锈迹记录着无声的岁月,空无一物的灯盏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对刚刚发生在外面的、决定许多人生死的厮杀,对这片土地浸透的血与火,没有任何反应,冷漠得如同万古不变的星辰。它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你到底有什么用?”他低声问,声音在空旷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问这盏沉寂的灯,也像是在问将自己抛到这个鬼地方的命运。这是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切的无力与迷茫。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火塘里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助。

  

接下来的几天,方又年没有再贸然外出。他靠着赵婉偶尔送来的、越来越少的黑硬干粮和味道越发苦涩的汤药,身体慢慢恢复了些许气力,但内心的寒意却愈发深重。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小屋里,透过窗户那条狭窄的缝隙,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他在学习,用他“清道夫”的眼睛,分析着这个新“任务现场”的规则与危险源。

  

他看到两个流亡者为抢夺一块相对完整的、带着冻肉的兽皮骨架而像野兽般厮打,直到一方被打得头破血流,蜷缩在雪地里不再动弹。他看到有人在寒冷的夜晚悄无声息地冻毙在避风的角落,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巡查的人发现,像拖拽垃圾一样草草拖走,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他也看到石猛和他手下那帮核心的、同样凶悍的汉子,如何用皮鞭和刀柄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如何驱使着面黄肌瘦的流民修补被妖狼破坏的围墙,如何将有限的、发霉的粮块和少量灵石作为“报酬”分发给那些出过力的人。资源、暴力、秩序,构成了黑石镇权力结构的三角。

  

这里没有道德,没有律法,同情心是奢侈品,生存本能和赤裸裸的利益是唯一的通行证。每个人都在挣扎,像在坚硬冻土上寻找一丝微不足道的、可能转瞬即逝的暖意。而他,方又年,此刻连在冻土上扎根的能力都尚欠缺。

  

期间,赵婉又来过两次。她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差,眼下的乌青浓重,原本清亮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眼神中的疲惫深可见底。她像一盏油灯,在努力照亮他人的同时,自身的灯油也在加速消耗。

  

“镇子里的药材快用完了,”一次为他换下肩膀上几乎快要愈合的布条时,她轻声叹息,声音里带着无力,“金疮药、止血粉早就没了,现在连驱寒的姜根、补气的黄精也难寻。外面不太平,商队很久没来了。再这样下去......”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很多人撑不过这个冬天。”她的忧虑,是这个小镇资源濒临枯竭的缩影。

  

方又年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打着结,注意到她手背上新增了几道细小的冻疮和草药染上的洗不掉的淡黄痕迹。他心中微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感激,也是同病相怜的悲凉。他想了想,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盏青铜古灯。或许,这个看似唯一不寻常的东西,能带来一丝转机?这是一种近乎病急乱投医的尝试。

  

“赵姑娘,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他试探着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期待。赵婉是他在这个世界接触到的、为数不多带有善意且似乎对草药、对古老事物有些见识的人。

  

赵婉接过古灯,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神秘的纹路,眼中露出一丝真正的讶异:“这灯......好奇特。看这铜锈的层次和纹饰的古拙意味,不像近世的工艺,倒像是......典籍里记载的,上古遗物的风格。”她将灯凑近些,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甚至轻轻嗅了嗅,“没有任何灵气波动,但......给人一种很不寻常的感觉。”她摇了摇头,将灯递还给方又年,眼神带着探究,“我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它有什么特别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方又年心中一跳,接过灯,指尖感受到那恒定的冰凉。他犹豫了一下,梦境、穿越这些事太过惊世骇俗,终究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含糊其辞:“是......家传的旧物,父母留下的唯一东西。只是觉得它样式奇特,或许有些来历,所以随便问问。”他避开了关于“特别之处”的询问。秘密,是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负担。

  

赵婉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但她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她沉默了片刻,轻声提醒道,语气格外郑重:“方公子,这东西......或许真的不凡。但在黑石镇,不凡往往意味着灾祸。人心叵测,最好不要轻易示人,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她的警告,源于对人性之恶的深刻认知。

  

方又年心中凛然,将古灯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稍微平静了些。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赵姑娘提醒。”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在哪个世界都一样通行。在这无法无天之地,一件看似古老的器物,足以成为催命符。

  

又过了两日,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方又年决定必须出去走走了。困守在这小屋里,最终只有死路一条。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小镇,了解这里的规则,寻找获取食物和水的途径,或许,也能在那些三教九流的流亡者口中,捕捉到一些关于这个世界“修炼”的蛛丝马迹,或者关于这盏灯的渺茫线索。被动等待,从不是他的风格。

  

他裹紧那件散发着异味却唯一能保命的破旧皮袄,将头脸尽量藏在竖起的毛领里,低着头,融入了黑石镇肮脏而喧闹的街道。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汗臭、尿臊、腐烂的食物、劣质酒液、金属锈蚀、还有始终萦绕不散的血腥。道路两旁,随处可见摆着地摊的人,他们大多眼神麻木或警惕,卖的东西千奇百怪,透着一股绝望下的疯狂:沾着暗红血污的、制式却磨损严重的军用弩箭;封印着不明物体、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破烂魂幡;甚至还有小型的、看起来结构粗糙、缺胳膊少腿的战争傀儡残骸,不知从哪个战场捡拾而来。交易大多沉默而迅速,用指甲盖大小的、色泽浑浊的下品灵石或者以物易物,双方的眼神在短暂的接触中都充满了算计和毫不掩饰的防备。这里是一个畸形的市场,交易着死亡,也交易着渺茫的生存机会。

  

他在一个卖旧书和杂物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得像根枯柴的老头,揣着手,缩在角落里,浑身散发着暮气和冷漠,对生意似乎毫不热心。摊子上大多是些残缺严重的、不知内容的兽皮卷或纸质书籍,还有些奇形怪状的骨头、矿石碎片。

  

方又年蹲下身,假装随意地翻看。大部分书籍的内容他都看不懂,文字陌生而扭曲,或者记载着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术语和图案。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手指触碰到一本极其破烂、连封面都缺失了的薄册子。

  

册子的材质是一种未知的暗褐色兽皮,异常坚韧,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血料的颜料描绘着一些简单却透着古怪韵律的人形图案,摆出各种扭曲的、违反常理的姿势,旁边配有寥寥数语。文字依旧是陌生的,但那些图案,以及图案旁边标注的、类似于能量运行路线的简单线条,让他沉寂已久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这像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力量之门的、锈迹斑斑的钥匙。

  

这似乎......是一种引导能量的方法?是修炼的入门基础?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拿起册子,拂去表面的灰尘,看向那缩着的老头,用这几天暗自模仿、依旧生硬走调的本地话问道:\"这个,怎么换?\"

  

  

老头抬起浑浊得如同死鱼般的眼睛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还算干净的脸上和不合身的皮袄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本册子,伸出三根枯瘦得像鸡爪的手指。

  

\"三......三个下品灵石?\"方又年试探着问。他从赵婉和石猛零星的对话中知道灵石是这里的硬通货,但他身无分文。

  

老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摇了摇头,沙哑道:\"三块肉干。或者份量相当的食物。\"他强调了\"肉干\"两个字,在这个食物匮乏的地方,这显然是更实在的硬通货。知识在这里,有时比不上一口能活命的食物。

  

方又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除了那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衣服和怀里的青铜灯,他一无所有。一股窘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讥诮、充满恶意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哟,这不是石老大捡回来的那个小白脸吗?怎么,不在屋里挺尸,跑出来见世面了?还想学人修炼?识得这上面的鬼画符吗?\"麻烦,总是会主动找上看起来最弱的人。

  

方又年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相对完整皮甲、腰间挎着一柄带着弧度的弯刀的精悍汉子,正抱着胳膊,一脸戏谑地看着他,嘴角咧开,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汉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面带戾气、眼神凶狠的随从,像盯着猎物的鬣狗。他们的气息驳杂而凶悍,显然是在厮杀中熬炼出来的,绝非良善。

  

周围或明或暗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带着各种意味——麻木的好奇、事不关己的冷漠、以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方又年心中一沉,知道麻烦来了。在这地方,示弱就等于将脖子伸到对方的刀下。他缓缓站起身,尽量让表情显得平静,看向那汉子:\"认不认得字,与阁下似乎无关。\"冷静,是应对危机第一要素。

  

那汉子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敢顶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戾气更重,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方又年面前,一股混合着浓重汗臭、劣质酒气和某种腐肉味道的强烈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小子,挺横啊?石猛能护你一时,还能护你一世?这黑石镇,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充大爷的地方!老子看你就是欠收拾!\"冲突,往往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

  

冲突一触即发。

  

  

方又年握紧了拳头,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擂鼓。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经历过无数次厮杀形成的凶悍气息,自己这刚刚恢复的身体,绝非其对手。冷汗从背脊渗出,但他知道,此刻眼神绝不能有一丝闪烁。他在评估,评估对方的实力,评估冲突的代价,寻找任何可能的破局点。

  

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思考如何应对这几乎必输的局面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了了进来,如同冰原上突然出现的一缕暖风:

  

\"黑牙,欺负一个新来的,算什么本事?\"

  

是赵婉。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方又年身边,目光清冷地看着那精悍汉子。她手中还提着一个小药篮,里面放着几株蔫黄的草药。她的出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被称为黑牙的汉子看到赵婉,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些,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皮笑肉不笑地说:\"赵丫头,这事跟你没关系。这小子不懂规矩,我教教他在这黑石镇该怎么低头做人。\"

  

\"规矩?\"赵婉声音平淡无波,却自有一股力量,\"石大哥定下的规矩,是让你在这里,对着一个刚能下地走路、身无长物的人耀武扬威?你的本事,只用在这方面了吗?\"她巧妙地抬出了石猛,这是黑石镇目前最有效的秩序象征。

  

提到石猛,黑牙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忌惮。他狠狠瞪了方又年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充满了威胁,撂下一句\"小子,算你走运!咱们走着瞧!\",便带着两个随从,悻悻地转身挤入了人群,很快消失不见。暂时的退却,往往意味着更阴险的报复。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很快散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每日都会上演的小插曲。

  

方又年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背后已被冷汗浸湿,风一吹,冷得刺骨。他转向赵婉,深吸一口气,真诚地道谢:\"赵姑娘,又麻烦你了。\"

  

赵婉摇了摇头,看着他手中那本破旧的册子,眉头微蹙,轻声道:\"方公子,欲速则不达。修炼一途,博大精深,也凶险异常。这些流落在外、来路不明的东西,大多是残缺不全或谬误百出的。若无正确引导,不明其理,贸然尝试,极易气血逆冲,损伤经脉脏腑,轻则残废,重则当场毙命,谓之‘走火入魔‘。\"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而且,在这里,过早地显露对力量的渴望,就像在饿狼面前暴露自己的虚弱,只会引来更多、更凶恶的觊觎。\"她的担忧,源于见识过太多因力量而毁灭的悲剧。

  

  

方又年默然,将手中的册子放回摊位。那干瘦老头瞥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赵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因发现“可能路径”而产生的急切,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前路的艰险。在这个世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每一次选择都关乎生死。风险与收益,是他最熟悉的计算模型。

  

\"我明白了,谢谢赵姑娘提醒。\"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也带着一丝坚定。他听进去了警告,但并未放弃目标,只是需要更谨慎的策略。

  

赵婉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光芒,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他,也像是对这残酷的世道:\"回去吧,外面不安全。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她在黑石镇学到的最朴素的真理。

  

方又年点了点头,默默地跟着赵婉离开了这条充斥着欲望、危险和绝望的街道。回到那间冰冷、充斥着霉味和柴烟味的小屋,他坐在干草堆上,久久无言。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知识的壁垒、力量的鸿沟、环境的极端险恶......每一样都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这个异乡人面前。那盏青铜古灯依旧沉默地贴在他的胸口,传来恒定的冰凉,像是一个无声的质问,也像是一个冰冷的嘲讽。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反复地回想起那本破旧册子上的图案和线条。那些简单而古怪的轨迹,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语言理解的、原始的吸引力,在诱惑着他去探索,去触碰那未知的领域。那是力量的低语,是超越凡俗的诱惑。

  

或许......赵婉说的是对的,贸然尝试是致命的。

  

但坐以待毙,顺从这冻土的寒冷,最终凝固成无数冻毙者中的一员,难道就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吗?在注定糟糕的选项中进行选择,是成年人的无奈。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跳跃不定、似乎随时可能熄灭的火塘火焰上。冻土之下,并非毫无生机。只要有一点不灭的余温,只要那颗向往光和热的心尚未完全冻结,星火,未必不能燎原。这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信念。

  

他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找到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真正的方式。而这一切,不能仅仅依靠他人的庇护和侥幸的存活。

  

  

他再次握紧了口袋中的青铜古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这盏灯,或许不仅是谜题,也是他与此界唯一的、特殊的连接点。

  

路,总要一步步走。而第一步,或许是先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寒冷”,并学会在其中,保存好自己那点微弱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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