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巷刀光

赵婉留下的药包，带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药清香。方又年没有打开，只是将它紧紧捂在胸口，仿佛那粗布包裹里，藏着这冰冷世间最后一点温暖的念想。屋外风雪的呜咽声从未停歇，像冤魂的絮语，钻过门板的缝隙，一点点带走他身上残存的热气。

“卸你一条腿……”

黑牙那混着酒气和血腥味的威胁，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心头。方又年知道，在这黑石镇，这话绝非空谈。断腿意味着失去挣扎的能力，意味着会像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冻毙在某处，或是在下次妖族来袭时，成为最先被撕碎的血食。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爬升，但他用力眨了眨眼，将这无用的恐惧强行驱散。沉溺于恐惧，只会死得更快。

他重新在火塘边坐下，余烬已近乎彻底熄灭，只有中心一点暗红，固执地坚守着，像垂死者不肯闭合的眼眸。他没有添加那珍贵的柴火，此刻他需要的不是这点微弱的温暖，而是能在下一次刀锋袭来时，保住性命的力量。

他再次拿出那本兽皮册子，指尖抚过粗糙的页面和上面那些扭曲的人形图案。摆出那个古怪的姿势依旧让他关节酸痛，呼吸不畅。他闭上眼，努力回忆着白日里生死一线间，体内那股奇异气流涌动的感觉。然而，此刻静心追寻，那感觉却缥缈无踪，仿佛只是濒死前的幻觉。他一次次地调整呼吸，凝聚精神，试图捕捉那丝悸动，却只感受到经脉空荡，丹田冰冷，如同冻彻的荒原。

一次，两次……十次……

腿脚已然麻木，额角却因精神的极度消耗而渗出冷汗。那丝气流如同狡猾的游鱼，总在即将被捕捉的瞬间溜走。握在掌心的下品灵石也毫无反应，黯淡无光。

“方法错了？还是这册子本身就有问题？”他想起赵婉关于走火入魔的警告，心头掠过一丝阴霾。若这路线本就是错的，强行修炼，只怕未得其利，先受其害。

可他别无选择。在这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他压下疑虑，再次闭眼，不再强行引导，而是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细细感知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手臂经脉隐隐滞涩，后腰因昨日的奔逃而僵硬，指尖的皮肤在严寒中变得粗糙……就在他心神与身体几乎合一的刹那——

掌心的下品灵石，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并非刺骨的冰寒，而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生机的清润。方又年心念微动，意念如丝，循着这缕凉意探入经脉深处。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自丹田深处响起，仿佛琴弦被轻轻拨动。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淡白气流，终于自灵石中袅袅逸出，顺着手臂肌肤，缓缓融入经脉。气流所过之处，原本的滞涩与酸痛竟被稍稍抚平，一股微弱的活力开始在这具疲惫的躯体内流淌。虽然这气流转瞬即逝，灵石也只是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一分，但那真切不虚的能量入体之感，让他心头猛地一颤，几乎要呼喊出来。

他成功了！并非幻觉！

他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丝联系，用意念引导着这初生的、脆弱的气流，沿着册子上那简陋的路线，极其缓慢地运行。气流在经脉中前行得异常艰难，如同融化的雪水在冰封的河床上流淌，不时被无形的结节所阻，需要他全神贯注，一次次轻柔地“推开”那些障碍。

当这缕气流最终完成一个微小的循环，归于丹田时，方又年已是汗透衣背。他看着手中灵石，再感受着丹田处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暖意，像是在无边寒夜中，终于亲手点燃的一星火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带着明显恶意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方又年瞬间惊醒，以最快的速度将册子和灵石塞入干草堆深处，同时抓起了那根削尖的短木棍，身体紧绷，低喝道：“谁？”

“小子……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外，响起的正是黑牙那压低了的、带着酒气的沙哑嗓音，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滚出来，磕头，交东西，再留条腿；要么……等我们进去，卸的可就不止一条腿了。”

方又年的心猛地缩紧，血液冲上头顶，旋即又被更强的冷静压下。他紧握木棍，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门闩不堪一击，屋内无处可藏，正面冲突绝无胜算。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黑牙显然失去了耐心，猛地一脚踹在门板上。哐当一声，抵门的木棍发出断裂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方又年的目光骤然落在火塘那点暗红的余烬上。他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手脚并用将旁边的干草绒扒拉到余烬上，鼓起腮帮，用力而均匀地吹气。

“噗——”

一点火苗窜起，随即引燃干草，火光大盛，浓烟顿时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直冲屋顶的破洞。门外的踹门声戛然而止，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和浓烟弄得一怔。

就在这短暂的停滞间，“哐嚓”巨响，木门被猛地撞开！三道挟着风雪与寒气的身影扑入，黑牙一马当先，手中弯刀带着冷光，直劈方又年面门！

方又年早有准备，向侧旁急滚，险险避开刀锋，同时抓起一根燃烧的柴火，奋力朝黑牙掷去！黑牙下意识闪避，燃烧的柴火擦着他的手臂飞过，瞬间点燃了他皮袄的袖口。

“妈的！”黑牙怒骂着拍打火焰。

趁此机会，方又年如同猎豹般蹿出，手中短木棍直刺离他最近那名汉子膝弯！那汉子惨嚎一声，跪倒在地。方又年毫不停留，灵活地绕至其身后，一把夺过对方脱手的铁钎，转身便向门外风雪中冲去！

“追！宰了他！”黑牙拍灭火焰，暴怒的吼声自身后传来。

风雪扑面，如刀割骨。方又年不顾一切地狂奔，凭着记忆冲向那片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贫民窟。在奔跑中，他隐约感觉到丹田那丝微弱的气流，竟自行流向双腿，让原本沉重如灌铅的双腿生出了一丝额外的气力。

他一头扎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两侧堆满冻硬的垃圾和破箱。跑到巷中，他猛地停步转身，紧握铁钎，面对着唯一的入口——他知道，体力即将耗尽，必须利用这地形做最后一搏。

黑牙率先冲入，窄巷限制了他的刀法，只能以刀背猛砸。方又年矮身躲过，手中铁钎如毒蛇出洞，刺向黑牙小腿！黑牙吃痛怒吼，抬脚猛踹，方又年再次闪避，铁钎顺势划过对方大腿，带出一道血痕。

“小杂种！”黑牙狂怒，不顾一切地前扑，想将方又年按在墙上。方又年却凭借灵活的身法，在窄巷中与之周旋，铁钎不时刺出，虽不致命，却将黑牙的怒火撩拨得愈加旺盛。

“大哥！这边！”巷口传来另外两人的呼喊。

方又年心知不能再缠斗，看准空档，铁钎猛地刺向黑牙手臂，趁其吃痛后退的瞬间，转身冲向巷子深处，那里有一个被积雪半掩的狗洞。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过去，跌入另一片堆满积雪的空地。

他不敢停歇，继续发足狂奔，直到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彻底被风雪吞没，才敢靠在一堵残破的土墙后，剧烈地喘息起来。冰冷的空气撕裂着喉咙和肺叶，他低头看着手中染血的铁钎，上面的血迹已冻成暗红的冰渣。

丹田处的暖意依旧存在，却微弱了许多。他明白，方才的奔跑和搏杀，已在不知不觉间消耗了那初生的、微薄的力量。

风雪未停，长夜漫漫。他知道，黑牙绝不会罢休，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须找到一个更隐蔽的藏身之处，必须尽快让这星火般的修为壮大起来。

他抬起头，望向墨黑无星的夜空，紧了紧手中的铁钎，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青铜古灯依旧冰冷而沉默。

危险并未远离，反而因他的反抗而更加迫近。

但他握紧了手中的铁钎，感受着丹田那虽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意，以及这冰铁传来的、属于敌人的、已然冰冷的血。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压下所有的疲惫与惊悸，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向镇子更深处、更混乱的阴影之中。

体内的涓流，虽细弱，却已凿开冰层。下一次，它当化为破敌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