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像从没有人教过楚铁怎样面对这残酷的自然，也从未有人给过他一点好处一点指示让他来承受这一切。
之所以每日冒着生命危险为众人采摘乌果，靠着全是一颗火热的心，他做不到见死不救，更不会强求别人感恩戴德。
从十三岁开始，从自家小院到黑树再到山洞，从一开始的跌跌撞撞，都现在健步如飞，都是楚铁用血和肉生生踩出来的，不求回报，从不抱怨。
哪怕最开始那几年每天都会被飞石刮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甚至有很多次差点就没了性命，楚铁都不曾害怕，因为这觉得这一切值。
若不是一心苦等父母，楚铁甚至愿意用更多的血肉，去更远的地方，为这些人寻求更大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出现在视野里。
“小楚来了，大家快来啊，小楚来了。”
“怎么才来？日头都要下山了。”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传来。
楚铁回头看看天色，道：“二爷又说笑了，离日头下山还有好一会呢。”
“哼”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楚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看二爷拉长的老脸，终究是没有出声。
二爷是一个鹤发童颜的壮硕老人起身，脸上本就硬朗的线条，此时在火光映衬下居然添了几分狰狞。
许是感受到气氛有点尴尬，一个身材婀娜的妇人开口。
“小楚啊，你可是我们的大救星啊，婶婶我每天早晨一睁眼就盼着你，那天你要是不来了，婶婶可就要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咯。”
若换作平时妇人说这些话，楚铁马上就会憨笑着说她多心，自己怎么会不来呢？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听见妇人这般说，楚铁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又有一个慈眉善目的清瘦老者走来含笑看着楚铁。
“大爷。”楚铁和老者打着招呼，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看着老者慈祥的笑容，楚铁脸颊登时红了一片，只能低下头不再看老者的脸。
“怎么了小楚，你明天真的不来了？那可不行，你不来婶婶我可要动家法了哟，咯咯”妇人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把一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皮鞭甩的噼啪作响。
谁知听到这话，楚铁的头埋得更深，双手也紧紧拽住衣襟。
在场的几人哪里还看不出楚铁的窘境，胖瘦两个老者对视一眼，皆露出一丝慌乱。
“我早就说过这小子靠不住，人家只是一时心软才施舍我们的……”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阴阳怪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爷打断。
“住嘴胡三。小楚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说出来大爷给你做主。”
楚铁闻言，赶紧说道：“不是的大爷，是黑树明天就没了。”
“黑树没了？你糊弄鬼呢，这树比十个你加起来年龄都大，怎么会突然没了。再说，就算是没了，它还提前通知你？”胡三又一次搭话。
虽然声音在大爷凛冽的目光下越是越低，可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大爷不再理会胡三，刚想对楚铁说点什么，已经有乌泱泱一片人出现这这里七嘴八舌起来。
“不想送果子那就别送了，我胡三就算是冻死，也不想靠人家的施舍过活。”
“是啊大哥，我们这一天天活得是个什么劲啊，以前咱们和别人拼命，那是把脑袋系在自己裤腰带上，现在倒好，脑袋系在别人裤腰带上了。”
“就是，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我们现在没有心情带孩子，我们得先活着啊。”
“小楚啊，不是叔说你，你也太不负责任了，明知道我们没有乌果就出不去山洞，出不去就找不到食物，找不到食物可让我们怎么活？”
…… 随着胡三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起先还只是些牢骚之类，到了后来竟然变成了对楚铁单方面的指责。 因为幼年的一些遭遇，楚铁迫切地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希望得到哪怕一丝不论真假的亲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他第一次出现时候看到了这些人眼中的希望、恳求，才冒着生命危险摘来乌果，又在无数感恩戴德的恭维中感受到了久违的认可。 从此，一摘便是三五年，日日无休，日日行走在生死边缘。 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甚至在他的心中早已把这些当作了自己的职责。所以当众人纷纷指责的时候，楚铁想不出也说不出哪怕一句反驳的话。 反观这些靠楚铁续命的人们，一个个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口中涂抹乱飞，手指快要捅到楚铁脸上。 几个心思活络之辈一边说着不轻不重的话，一边认真打量着楚铁和身边人，随时做好了反戈一击或者破釜沉舟的准备。 人群中偶有良心未泯者，此时也是“泪眼汪汪”，虽不曾说些什么，眼神中却也是无尽的委屈。 眼见越说越离谱，先前一声不吭的二爷大喝道：“要造反？” 声音并不很大，却有种穿透一切的魔力，瞬间便让乱糟糟的场面安静下来。 “小楚，到底怎么了？和大爷说。” 楚铁虽然委屈至极，但也明白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先前他就几次想开口说话，只是实在插不上话，当下便把白衣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人使什么兵器？”二爷紧紧皱着，看见楚铁摇头后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难道是他？” 大爷亦满目愁容答道：“身穿白衣，还能在雪山来去自如，听其口气似乎和小楚父亲还颇有渊源，不是他还能是谁。” 楚铁听着二人说话，却像个丈二和三般摸不着头脑。又听他们提起父亲，莫名其妙就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嘱咐，其中有一句是“不要让外面的人进院子里来”。 “小楚，你知道大爷和二爷，还有你婶子，还有胡三叔，麻七树他们没有乌果会怎么样吗？”二爷突然开口道。 楚铁当然知道，但是听二爷突然这么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死对不对，会冻成冰雕，然后被风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对不对。你希望我们死吗？” 楚铁赶紧用力摇头，刚想说话却又被二爷打断。 “那你也知道，我们出不了这个山洞，我们的性命一直都攥在你手上。” “我们平日待你不薄，你肯不肯为我们吃点苦头呢？” “吃点苦头还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那人和你父亲是旧识，他既然认出你了，就不会太过为难你。” “你明天一早就去黑树下等着，带上这个，如果他非要砍树，你就和他打一架，二爷保证，他是万万不会对你出手的，你只要拿出你的态度来，让他知道你绝不会让步就行。”二爷说着递过一把刀来。 “二爷，其实我可以……” “什么都不用说，二爷知道难为你了，可是我们四五十条人命，你就忍心看着都冻死？这大雪山里除了我们可就剩下你自己了。” 一番话说的是辛酸又委屈，楚铁看着威严的二爷这般低眉细语，根本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默默接过尖刀。 目之所急，却见妖娆的婶婶紧闭双眼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慈祥的大爷眼神游离嘴角微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忍住了。 再看向不远处的众人，有惊魂未定者，有低头不语者，有看着二爷错愕不已者，还有人紧盯大爷和婶子，眼中全是紧张和央求。 除二爷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从始至终都在自己身上外，居然没有一人看自己哪怕一眼。 ……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下大地的时候，楚铁和黑树的影子一起出现，原本漆黑的树干上结满了惨白的冰霜。 楚铁不知来了多久，眉间发梢都白的瘆人。 狂风呜咽，雪花却似要发泄一夜的不满，狂乱的舞着。 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不远处，宛如实质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你来做什么？你家怎么会有刀？”白衣人先是疑惑，然后看着楚铁背上的尖刀错愕不已。 然后不等楚铁搭话，继续厉声问道：“是他们给你的刀？真是好一帮歹毒的乌龟。” 温度骤然下降，纵使楚铁穿了三层衣服，依旧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上后脑。 昨日的山洞中此时早已没了人影，只有浅浅的，被风一吹便消失无踪的脚印蜿蜒至远方。 离洞不知多远的风雪中不时传来女子不安的声音。 “二哥，你说那人会杀小楚吗？这可是仇人的儿子。” “不知道。” “他那么厉害，应该不会为难小楚吧。” “咱们这样会不会太歹毒了些。” “大哥，那孩子其实不错，而且白白嫩嫩的长大了一定是个俊小伙。” “住嘴。” 一道苍老的声音喝住了说话的女子，声音里透着惋惜、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