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破晓，意犹未尽的客人陆续走出醉花楼。

就在王老爷即将踏入醉花楼大门之际，裴竹却忽然唤住他：“多谢你的酒，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王世崇。”

听到他名字的刹那，裴竹愣了一下。

“您就是那位三次婉拒白鹿书院邀请的王世崇？”

“正是在下。”

裴竹轻声道：“以先生之才，本当……”

王世崇朗声一笑，打断她道：“若面对的是一条恶龙，不与之同流合污，未尝不是一种善良。”

裴竹沉吟片刻，道：“如蒙先生不弃，或可前往凤凰城一展抱负。”

“凤凰城？”王世崇眉头微蹙，随即失笑道，“小姑娘你这是害我啊。”

裴竹满脸不解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浩然天下戍边三十六城，皆得神迹庇佑，唯凤凰城例外。你现在让我去凤凰城，岂不是让我去送死？”

裴竹道：“凤凰城主之女乃天生玉璞境，定能护佑凤凰城周全！”

王世崇摇头轻叹：“天生玉璞虽具上三境道韵，却因一境之差与飞升无缘。若强行突破，必遭天劫反噬。成也玉璞，败也玉璞啊。”

裴竹怔在原地，默然无语。

王世崇温言道：“小梅赎身的事就交给我吧，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先生请便。”

裴竹独坐街畔青石之上，晨露沾湿了她的长发，她却浑然不觉。

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只是怔怔地望着青石缝隙间挣扎生长的一株野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长街尽头，醉花楼的朱红大门再度开启。陆长安三人并肩而出。

晨光恰好在这一刻落在裴竹身上，仿佛在她身上镶嵌金色的轮廓。

陆长安的目光落在那道独坐的身影。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裴竹此刻的模样让他心头一紧，她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微微佝偻着，像是承载不可承受之重。

穆小梅察觉到他的踌躇，顺着他目光看去，了然地抿了抿唇，轻声问道：“我可以和那位姑娘说几句话么？”

陆长安这才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道孤寂的身影。

陆长安远远地望着，只看见她们红唇轻启，却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

片刻后，穆小梅缓步走到陆长安面前，那双曾盛满星子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薄雾，她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陆公子，希望你和裴姑娘……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王世崇上前，将那张卖身契递上前，道：“小梅，有何打算？”

穆小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陆长安，却见他目光依旧落在那抹清冷的身影上。

她眼底最后一点星火终于寂灭，唇边漾开一抹的苦笑：“陆公子，就此别过，望自珍重。”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梅……我……”陆长安恍然回神，张了张嘴，终是欲言又止。

“我都知道。”穆小梅睫毛低垂，声音轻柔却异常决绝，“公子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喜不喜欢公子是我的事，我们各不相欠，在我心中，昨夜，小梅已将自己嫁了出去。”

……

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随着王世崇消失在长街尽头。

陆长安伫立良久，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才转身走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裴竹。

“那三百万缘石……”他声音干涩，“我会慢慢偿还。”

裴竹别过脸去，冷冷道：“我自己愿意的，不用你还。”

风过无声，两人怔在原地，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

相伴至无忧城外，裴竹终于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有些事不是喜欢就可以的，我将来要找的道侣，一定要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剑仙。”

陆长安如遭重击，沉吟许久才哑然道：“若这天下最厉害的剑仙是猪、是狗，你也肯嫁么？”

“是。”裴竹答得斩钉截铁，袖中的手悄然握紧，“纵是猪是狗，我也嫁。”

四目相接，眸光流转间尽数敛于平静。

陆长安缓缓点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默然转身，而后默默走开。

“你还要去找醉花楼报仇么？”

见他不答，裴竹秀眉紧蹙，语气愈发急促：“醉花楼有金丹境坐镇。修为境界之差犹如天堑，相差三个大境界，你此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不懂什么境界高低。”陆长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知道杀人者偿命。你放心，我不会硬拼。”

裴竹气得攥紧双拳：“陆长安！口口声声要寻找妹妹，却在此刻轻易枉送性命，你算什男人？！”

“生死自负。”陆长安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囡囡两次救我性命，此仇不报，我还算是人吗？”

裴竹无奈追上，从怀中取出一根通体莹白的游香，随后将其折为两段，递过其中一截交给陆长安。

“这是游香，点燃它我就能收到你的讯息。”她别开眼，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慌乱，“死之前告诉我，我为你收尸。”

“……”陆长安接过那半截游香，依旧默然无语。

裴竹负气御剑而去，衣袂飘飘间似惊鸿，转眼化作天边一抹云烟。

望着那抹消失的身影，陆长安心中怅然若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自己的心间悄然流逝。

……

此后数日，裴竹始终放心不下，便暗中观察。

见陆长安终日穿梭于山林之间，背着竹篓采集药草，并没有前往醉花楼。

这令她稍稍安心。

陆长安将采集的药材仔细清点，缺漏的便前往医馆药店添置。

经过数日奔波，所需要的草药终于集齐。

他找了一个隐秘山洞中，取出那尊青铜鼎。

他首先炼制解毒丹，服下之后，不等毒素在体内清除，便着手炼制回血丹和碧灵丹。

山洞中药香弥漫，继而又炼制龟息丹、涣灵散、百济丹、固阳丹、固阴散和刑天丹，最后以白耳猕猴肉炼制数枚追风丹。

丹药齐备，他又前往铁匠铺购得袖箭、暴雨梨花针......每一件暗器又经过青铜鼎的淬炼，每一件都泛起冷冽的光泽。

是夜，陆长安一切准备停当，又饱餐一顿。待月上中天时，他义无反顾地想着无忧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