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裂痕微寒
破晓的微光艰难地透过“老张脚店”糊着厚厚油垢的窗纸,在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霉烂稻草味的浑浊空气中,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柱。风雪呼啸了一夜,未曾停歇,寒意仿佛浸透了每一寸墙壁和地面。角落里通铺上的鼾声此起彼伏,混杂着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咳嗽。
陆沉几乎是冻醒的。即便蜷缩成一团,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单薄的裤子和破袄根本无法抵御地面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寒意。怀中的青玉牌持续散发着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暖意,如同黑暗中一点将熄的烛火,勉强护住心口一线温热,不至于让核心体温彻底崩溃。然而四肢百骸早已冻得麻木僵硬,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丹田深处那点灰白光点依旧死寂枯竭,如同冰封的死星。
饥饿感像无数细小的虫子,疯狂啃噬着空虚的胃袋。昨夜强咽下的冻硬饼屑,如同冰冷的石块沉在腹中。
他挣扎着动了动冻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块布满裂纹的灰白石楔。一夜过去,石楔冰冷依旧。他将其攥在手心,借着一缕昏暗的天光,仔细端详。那道在报名点因愤怒而加深的新裂痕,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贯穿了原有的细密纹路。裂痕边缘粗糙,触手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全新的异样感,透过掌心冰冷的触觉传来。
这道新裂痕的边缘,似乎比石楔其他部分要……更冷一些?
不是那种寻常石块在寒冷环境下的冰凉,而是一种仿佛能刺穿皮肤、直抵骨髓的阴寒!这寒意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纯粹,竟与他丹田深处那点霜寒本源的气息隐隐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石楔裂痕边缘的寒意更加凝练、更加内敛,如同沉睡在冰层深处的核心寒流!
陆沉心头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掌心,去感受那道裂痕边缘。
没错!虽然极其微弱,但这股从裂痕中新溢出的寒意,确实更加纯粹、更加阴冷!它并未散发出来干扰外界,而是如同被束缚在裂痕之中,只在最表层流露一丝气息。若非他亲身经历过丹田寒气的肆虐,对这股气息无比敏感,加之此刻极度静谧的环境下精神高度集中,绝难察觉!
这裂痕……吸收了昨日的愤怒?还是引动了石楔内部某种未知的变化?
他尝试着,如同昨夜一样,将意念沉入丹田,试图沟通那点沉寂的灰白光点。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冰冷枯寂的死潭。意念无法调动分毫能量。他又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投向掌心的石楔,尤其是那道新裂痕的边缘。
精神力甫一接触那道冰冷的裂痕边缘——
“嘶!”
一股针扎般的、纯粹到极致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精神力反噬而来!直刺识海!
陆沉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猛地收回精神力,攥紧石楔,大口喘息!那股反噬的寒意虽然犀利,却一闪即逝,并未造成实质损伤,只是带来短暂的晕眩和刺痛。
这石楔……裂痕之后,竟藏着如此恐怖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无暇深思,现实的生存压力立刻压下所有疑惑。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在通铺另一头响起,是那个昨晚咳得撕心裂肺的枯槁老汉。他蜷缩在薄薄的破被里,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每一声咳嗽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暗红色的血沫沾染在他灰白的胡茬上,在惨淡的晨光下触目惊心。
老汉浑浊绝望的目光扫过通铺上其他几个麻木或沉睡的身影,最终落在他身边地上那半块同样冻得梆硬的杂粮饼子上。那是他仅剩的食物。他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伸出,似乎想拿,却又无力地垂下。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灰雾,笼罩在他身上。
这景象让陆沉心头沉重。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青玉牌和那块冰凉的石楔。活下去,变得更强,绝不要落到这般田地!
就在这时,孙老七也醒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从铺位上坐起身。他看到陆沉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脸色青白,目光扫过陆沉手中那半块冻硬的饼子,又看了看自己空瘪的干粮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小子,”孙老七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你那饼子冻得跟石头似的,啃着费劲还伤胃。”他解开自己腰间那个磨损严重的皮囊,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同样冻得发硬、但明显小了一圈的黑面窝头,递了过来,“我这还有个窝头,也硬,但比你那软乎点。跟你换半块饼子,咋样?我牙口不好,你那玩意儿太费牙。”
交换?陆沉看着孙老七递过来的黑窝头,又看看自己手中冻硬的饼子。黑窝头看起来更小,颜色也更差。但这显然不是等价交换,更像是一种底层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带着一点体面的施舍和互助。
一股微弱的暖流划过冰冷的胸腔。陆沉点点头,没说话,掰下大约三分之二的冻饼子递给孙老七,接过了那个同样坚硬冰冷的黑窝头。
“谢了。”孙老七接过饼子,也没客气,塞进嘴里艰难地啃起来。他一边啃,一边低声嘟囔,“这鬼天气,活见鬼!待会还得去码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揽点扛包的活计…再没进项,明天连这破地方都待不住了…”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陆沉默默地啃着冰冷粗糙的黑窝头,艰难地吞咽着。胃里有了点东西垫着,那蚀骨的饥饿感稍稍缓解,但寒冷依旧。
店堂里其他人也陆续醒来。老张头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店门,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火苗几欲熄灭。他抄起一把破扫帚,开始胡乱清扫门外台阶上厚厚的积雪,动作粗暴。
风雪弥漫的天空依旧阴沉,雪势未见减弱。
陆沉蜷缩在冰冷的墙角,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窝头,目光落在清扫积雪的老张头身上,又看向外面白茫茫的街巷。砺锋谷的考核还有两日。他必须想办法弄点热水,缓解冻伤和失温的威胁,也必须在这两天里,尽可能恢复一点体力。
如何才能在这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的寒山城活下去?
他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掌心的灰白石楔。那道新裂痕边缘传来的、那股纯粹冰冷的微弱气息,如同一道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昨夜遭遇的奇异。这石楔的秘密,与这风雪弥漫的寒山城,是否也隐藏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