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卷楼如同蛰伏的巨兽，矗立在砺锋谷北麓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崖上。七层高的塔楼通体由黝黑的“沉星铁木”构建，沧桑厚重，风雪落在其上，竟无声滑落，不留半点痕迹。底层大门敞开，幽深如古兽之口，散发着书卷陈墨混杂着若有若无禁制威压的气息。

陆沉握着那根触手冰凉的漆黑竹筹，如同握着一块寒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晶痕处传来的阵阵灼痛，将体内玄冰气旋尽力收敛，九道冰魄针魄沉寂于丹田深处。他迈步踏入大门。

光线骤然昏暗。一排排高耸至顶的巨大乌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罗列，其上典籍卷帙浩繁，大多以兽皮、竹简、普通纸张承载，散发出岁月沉淀的气息。空气干燥而清冷，弥漫着墨香与尘埃的味道。寥寥几个穿着灰袍的杂役或低级弟子在各书架间穿梭，脚步轻得如同猫行，整个大厅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微沙沙声。

这里便是万卷楼一层，存放的多是风物志、地理图册、基础草药矿石图谱、世俗杂学、低阶武技心得等“杂书”。靠着墙角，一个穿着油腻灰袍、满头花白乱发、胡子拉碴的老者正趴在一条破旧长案上打盹。一个硕大的朱红色酒葫芦歪倒在他手边，浓烈的劣酒气息弥漫开来，与周遭的书卷气格格不入。这便是守阁人，韩不语。

陆沉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通往二层的盘旋楼梯。楼梯口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辨、却散发着淡淡空间扭曲感的淡蓝色光膜——禁制。

他取出漆黑竹筹，靠近光膜。

竹筹上幽暗的刻痕微微一亮。

光膜无声分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陆沉一步踏入！

眼前景象豁然一变！一层那种略显杂乱的堆积感消失无踪。二楼空间更为开阔明亮，书架古朴典雅，多以玉盒、寒玉片、甚至某种奇异的金属薄片封装典籍，数量虽少了许多，但每一份都散发着或厚重、或锋锐、或清冷的灵光！空气里的灵气浓度也明显提升了一截，寒意更甚。

这里的典籍，才是真正的修炼基础与见闻！

《云荒九域志略》、《基础炼气要旨注解》、《百草精粹图谱（前三十卷）》、《庚金剑煞初解》、《寒属体质初探》、《基础炼体九要》……书名映入眼帘，陆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知识的大门，终于向他敞开！

他目标明确，直奔记载寒属性体质与炼体相关的区域。

指尖划过冰冷的寒玉书匣，他最终停在了一枚深青色、散发着幽幽寒气的玉简前。玉简上刻着古篆——《玄冰锻骨录（残篇）》。

就是它！

陆沉伸手欲取——

“咳咳！”一声带着浓重酒气的咳嗽在他身后炸响，如同破锣。

陆沉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不知何时，那邋遢的守阁人韩不语，竟已倚靠在离他三步远的另一个书架上，一边咕咚灌了一口劣酒，一边用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眼睛，玩味地盯着他，尤其是他那条藏在破袖之下、幽蓝微光难以完全掩盖的左臂。

“小子，手挺快啊。”韩不语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声音带着戏谑，“《玄冰锻骨录》？啧啧，残篇中的残篇，还净是些理论推衍，狗屁不通。怎么？想靠这玩意儿解决你那条快变成冰雕的胳膊？”他一眼就看穿了陆沉最大的秘密！

陆沉心中警铃大作，全身紧绷如临大敌。丹田中冰魄针魄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强行压下，只是沉默地看着韩不语，眼神锐利如刀。

“别紧张，老头子我对把废柴练成冰雕没啥兴趣。”韩不语摆摆手，晃晃悠悠地走近，浓烈的酒气几乎喷在陆沉脸上。他伸出油腻的手指，戳了戳陆沉晶痕隐现的左臂衣袖位置。

“石楔寒煞为引，庚金煞气糊墙，还吞了冰魄寒光……嘿，路子够野！胆子够肥！也够蠢！”他毫不客气地评价，“你那点底子，想玩‘冰脉铸骨’？差了十万八千里！顶多算个‘冰渣子塞血管’，离爆掉就差一口气了！”

字字锥心！却直指要害！

陆沉深吸一口气，压下被点破的惊悸，沉声问道：“敢问前辈，何为冰脉铸骨？如何解此困局？”

“冰脉铸骨？”韩不语嗤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酒，“那是体修里玩冰玩到极致的疯子们琢磨的邪门路子！引极寒入体，洗练周身大骨三十六块，化骨为冰髓玉脉！大成者，骨如玄冰神玉，气血自带极寒之力，举手投足冰封千里！厉害是厉害，但那是给寒属性天灵根、外加从小用万年冰髓泡澡的怪物准备的！你？”他上下打量着陆沉破烂的杂役服和枯竭的本源，“丹田那点玩意儿，加上这条破胳膊，再吸一丝冰魄寒光，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绝望感再次涌上。难道真的无解？

“不过嘛…”韩不语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你这路子虽然野得没边，把自己玩残了，但也算歪打正着弄出点‘意思’。”他指了指陆沉的丹田，“那几根小针，有点看头。凝练是够凝练了，就是路子太窄，只想着戳人，没想着养己。”

陆沉心头一震。凝练？路子太窄？养己？

韩不语不再看他，仿佛自言自语，晃晃悠悠地走到旁边的书架，随手抽出一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玉简，看也不看就丢给陆沉。

“拿去！算是你给老头子解闷的报酬了。”

陆沉下意识接住。玉简入手温润，并非寒玉，材质普通，上书几个模糊的古字：《寒煞淬脉引》。

“想活命，眼下就两条路。”韩不语的醉醺醺的声音传来，“第一，搞到‘冰魄玉髓’，一点点把你骨头里的冰渣子替换出来，温养个十年八年，兴许能稳住根基。不过那玩意儿，把你小子连皮带骨卖了，也换不来一钱。”

“第二嘛…”他敲了敲陆沉手中的灰玉简，“琢磨琢磨这玩意儿，想想怎么把你吸进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寒气煞气，当成柴火，反过来熬炼你那条破胳膊！熬成了，说不定真能摸到‘冰脉铸骨’的边角料。熬不成嘛…嘿嘿，早点变成冰雕，省得碍眼！”

寒煞淬脉引！熬炼己身！

陆沉如遭雷击！老秦曾说“烧掉它”！韩不语此刻点明“当成柴火”！原来解决之道，一直在自己身上！不是压制，是引导和利用！

“多谢前辈指点！”陆沉紧紧握住那枚灰玉简，郑重躬身。

韩不语却已背对着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谢个屁！赶紧滚蛋！你那点阴凝草换来的黑筹快烧完了！再待下去，老头子我要收过期费了！”他指了指楼梯口那层重新稳固的淡蓝色光膜，黑筹上的幽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陆沉不再犹豫，将《玄冰锻骨录（残篇）》放回原处，转身大步走向楼梯。在光膜合拢前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二楼浩瀚的书海，目光落在韩不语那邋遢的背影上。

这守阁人，深不可测！

踏出万卷楼，风雪扑面。陆沉怀揣着那枚温润的灰玉简，如同揣着一团火。冰魄玉髓遥不可及，眼下唯一的生路，便是这《寒煞淬脉引》！以自身为炉，以晶痕冰径为引，熬炼寒煞，逆塑冰脉！

就在这时，两道带着明显敌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从不远处的冰棱树后射来！

两个穿着外院弟子服饰的魁梧身影走了出来，气息沉凝，赫然都是淬体巅峰！他们腰间虽无赵寰嫡系的标识，但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锁定陆沉的气机，已然说明一切——赵寰派来盯梢、确认他死活的爪牙！

陆沉脚步未停，眼神却骤然冰寒。丹田内沉寂的玄冰气旋微微加速，九道冰魄针魄悄然蓄势。左臂晶痕的灼痛，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冰冷的战意。

脱离杂役，迫在眉睫！

而眼前的拦路恶犬，就是他踏上龙门的第一块试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