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风雪同路人
万卷楼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将塔内的墨香与禁制威压隔绝。凛冽的风雪立刻裹挟着冰粒扑打在陆沉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下意识紧了紧破烂的棉袄。怀中那枚温润的《寒煞淬脉引》玉简,是此刻唯一的暖意来源,但它牵动着左臂晶痕深处传来的、如同熔岩在冰层下奔流的灼痛,时刻提醒着毁灭的倒计时。
他刚走下几级覆盖着坚冰的石阶,两道带着明显恶意的视线便如同冰冷的铁钩,从侧面冰棱树后投射过来,牢牢钉在他身上。
两名穿着崭新外院弟子服饰的魁梧青年转了出来,气息沉凝厚重,气血鼓荡如炉,赫然都是淬体巅峰!他们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猫戏老鼠般的戏谑,一左一右,如同两堵墙般堵在了陆沉前方的必经之路上。为首一人面容阴鸷,三角眼眯着,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另一人则抱着手臂,淬体巅峰的气血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压在陆沉身上。
“杂役小子,万卷楼这种地方,是你该来的吗?”三角眼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弄,像砂纸在摩擦,“赵师兄看你可怜,特意让咱们哥俩来‘请’你回去。识相点,别让我们…费事。”他故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咔吧的骨节声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另一人也上前一步,那股沉重的威压几乎让陆沉周围的空气凝固。“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我们‘抬’你回去?”他目光扫过陆沉那条藏在破袖下、隐隐透出异样轮廓的左臂,恶意更深,“听说你这条胳膊不太方便?需不需要师兄们‘帮’你活动活动?”
陆沉停下脚步,风雪吹动他凌乱的头发。丹田气海内,玄冰气旋沉寂,九道冰魄针魄如同蛰伏在冰窟深处的毒蛇,引而不发。左臂晶痕的灼痛在对方气血的刺激下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内攒刺。他面色苍白,嘴唇紧抿,身体在淬体巅峰的威压下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雪中随时会熄灭的火苗,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冷,没有丝毫恐惧,只有近乎残酷的冷静。他在计算距离,评估动用冰魄针的代价——重伤对方一人,自己左臂必然会先一步崩毁!
三角眼见陆沉沉默不语,眼中戾气一闪,猛地伸手,五指如钩,带着恶风直接抓向陆沉的脖颈!这一下又快又狠,根本不给反应时间,就是要将这不识相的杂役像小鸡一样拎起来!
陆沉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就要做出反应!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陡然从万卷楼侧后方的一条岔路上炸响!声音洪亮、狂暴,带着一股金戈铁马般的煞气,震得屋檐冰棱簌簌断裂!
紧接着,一道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风雪猛冲过来!来人穿着浆洗得发白、打了几块补丁的青色外院弟子服,身形异常高大健硕,比那两名淬体巅峰还要壮上一圈。他浓眉如戟,虎目圆睁,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如同一头发怒的暴熊!
“王彪!赵虎!你们他娘的还要不要脸?!”魁梧少年人未到,声先至,狂暴的怒吼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压至!他几个箭步就冲到近前,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一股刮面生疼的劲风,硬生生插在了陆沉和王彪、赵虎之间!他怒视着三角眼王彪伸出的爪子,眼神凶狠得仿佛要择人而噬!
“李铮?!”王彪脸色一变,伸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眼中掠过一丝忌惮和恼怒,“少管闲事!这是赵师兄交代的事!”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铮一口唾沫差点啐到王彪脸上,火爆脾气展露无遗,“赵寰交代的事?交代你俩在万卷楼重地门口,欺负一个受伤的杂役?这就是他赵大公子的威风?!”他声音极大,如同洪钟,在风雪中远远荡开,引得远处几个路过的弟子纷纷侧目。
赵虎脸色难看,上前一步低喝道:“李铮,你别不识抬举!这小子顶撞赵师兄,就该教训!轮不到你插手!”
“老子看到了就要管!”李铮猛地踏前一步,地面坚冰咔嚓一声碎裂!他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发白,淬体八重的气势虽然不如巅峰,但那股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疯狂煞气,竟让王彪和赵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本事现在就冲老子来!来啊!老子看看你们这两条走狗,除了欺负杂役,还敢不敢跟老子正正经经打一场!”他咆哮着,眼神凶戾,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拼命!
场面瞬间僵持。王彪赵虎脸色铁青,额头青筋跳动。他们境界占优,真要动手,两人联手拿下李铮问题不大。但李铮这不要命的疯狗架势,还有他那不知深浅的边军背景(李家旁支虽然不看重他,但终究是个麻烦),让他们投鼠忌器。更关键的是,李铮这大嗓门一吼,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真要闹到执法堂,赵师兄那边也不好交代……
两人交换了一个阴狠的眼神。
“李铮!算你狠!咱们走着瞧!”王彪撂下一句狠话,狠狠剜了陆沉一眼,仿佛要将他刻在骨子里,“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下次,哼!”他重重哼了一声,和赵虎转身,带着满身戾气,迅速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小径尽头。
直到两人身影彻底消失,李铮身上那股狂暴骇人的煞气才如同潮水般褪去。他转过身,脸上那副择人而噬的凶相瞬间消失,变成了一种略带疲惫和憨厚的模样。他看了看风雪中衣衫单薄、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陆沉,浓眉皱了皱,二话不说,解开了自己那件厚实打补丁的棉袄,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陆沉身上。
棉袄带着浓重的汗味和一股阳光曝晒过的干燥气息,但更多的是瞬间包裹全身、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暖意。
陆沉猛地一怔,诧异地抬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给他披衣服的陌生魁梧少年。棉袄带来的暖意驱散了体表的冰寒,却让他心底涌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警惕依旧占据上风,但这猝不及防的、近乎粗暴的关怀,像一根无形的刺,扎破了他冰封已久的心防一角。
“谢…多谢师兄。”陆沉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他下意识地想拒绝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身体却本能地贪恋着这份温暖,没有立刻脱下。
“谢啥!”李铮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又把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进陆沉怀里。透过油纸透出温热和浓郁的麦香肉香。“拿着,胖婶烤的饼,还热乎着。这么大风雪,空着肚子可不行,更扛不住冻。”他语气自然,仿佛给一个快冻死的路人分块饼是天经地义的事。
做完这一切,李铮才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大手,眼神坦荡地看向陆沉:“我叫李铮,外院弟子。看你面生,新来的杂役?那俩狗东西是赵阔的爪牙,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下次他们再找你麻烦,你就往人多的地方跑,或者直接喊执法巡察弟子!”他顿了顿,看着陆沉依旧苍白警惕的脸,补充道:“你这身板…寒气太重了,回去多喝点热水,找点厚实衣服裹着。这鬼地方,命是自己的!”
他说完,不等陆沉再道谢,便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紧了紧自己单薄的衣衫,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杂役院相反的方向走去,魁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风雪依旧呼啸。
陆沉站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温热的烤饼,身上裹着带着陌生人体温的厚重棉袄。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融化,留下冰凉的水痕。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温热的饼,又感受着身上这件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棉袄,再抬眼望向李铮消失的方向。
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入了些许迷茫之外的东西,如同雪原上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炉火。
下一次…李铮?
他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紧了紧身上的棉袄,转身,一步步走向风雪深处的杂役院。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留下一个短暂而清晰的脚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