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同永无休止的白色猛兽，在寒水渡码头肆虐。当最后一袋药材被艰难地搬下“顺风号”，码头上泥泞的雪水早已浸透了陆沉单薄的裤管和草鞋，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着麻木的双腿。刺骨的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与额头滚落的、混杂着泥污的汗水汇流而下，留下道道冰冷的痕迹。右肩旧伤的撕裂痛、手肘侧身的挫伤痛、丹田枯竭带来的空虚感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气。

老吴监工站在一旁避风的货堆后，裹紧了羊皮袄，粗声粗气地点着人头和麻袋数量。“孙老七，十一袋！陆沉，九袋！每人二十二个铜板！拿好了！”他粗糙的手指捻出几枚冰冷的铜钱，不耐烦地丢进孙老七和陆沉摊开的手掌里。

二十二枚铜钱！冰冷的金属触感落入掌心，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铜钱边缘磨损得厉害，有些甚至沾着泥污，但此刻在陆沉眼中，却比任何珍宝都更令人心安。这是他靠命挣来的活命钱。

“谢…谢谢吴头儿！”孙老七冻得发紫的脸上挤出笑容，连忙将铜钱紧紧攥住，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陆沉也有样学样，将这得来不易的二十二文钱小心收好，铜钱隔着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滚吧滚吧！明天要是船还没修好，有没有活儿还不一定呢！”老吴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两人不敢耽搁，拖着如同灌满铅的双腿，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如同地狱般的码头。回“老张脚店”的路显得格外漫长。风雪似乎更大了，天色在铅灰色的云层下迅速昏暗下来。陆沉只觉得身体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机械挪动的本能。每一次落脚，脚底的冻疮都传来钻心的刺痛，小腿的伤口在冰冷湿透的布料摩擦下火辣辣地疼。怀中的青玉牌持续散发着微弱暖意，勉强维系着心口一线温热，抵御着丹田深处那死寂的霜寒本源对生命热量的贪婪吞噬。

推开“老张脚店”那扇漏风的破门，一股浑浊的暖意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和霉味扑面而来。店堂里比早上更加拥挤嘈杂。几个新来的住客挤在通铺上，大声抱怨着天气和活计难找。老张头依旧在油腻的柜台后，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每一个进门的客人。

孙老七疲惫地叹了口气，径直走到柜台前，排出了十枚铜钱。“老张头，今晚的铺位钱。”

老张头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指一扫，铜钱叮当落入破木盒。“墙角自己找地方。”

孙老七点点头，又摸出两文钱，迟疑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再…再来瓢热水，泡脚用。”热水是奢侈的，但他实在冻得受不了了。

老张头这才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接过钱，朝后厨方向吼了一嗓子：“阿福！热水一瓢！”

陆沉默默地走上前，掏出十文钱排在柜台上。老张头收了钱，同样冷漠地指了指通铺方向。他想了想，又摸出两文钱：“劳驾，也一瓢热水。”

“等着！”老张头收了钱，声音依旧硬邦邦。

通铺上早已没了空隙。孙老七在边缘勉强挤出一小块地方，对陆沉招招手。陆沉挨着他坐下，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稻草传来寒意。

很快，一个瘦小的伙计（阿福）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瓢，里面盛着大半瓢冒着微弱白气的热水走过来。“谁的热水？”

“这！”孙老七和陆沉连忙应道。

热水不多，每人只有小半瓢。陆沉小心地接过瓦瓢，水的温热透过粗糙的瓢壁传递到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上，带来一阵刺痒的舒适感。他将冰冷的、沾满泥污冻疮破裂的双脚小心地浸入水中。温热的触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瞬间穿透麻木的皮肤，带来剧烈的、混合着刺痛与舒爽的奇异感受！他不由得蜷缩起脚趾，发出满足的叹息。

丹田深处那点死寂的灰白光点，似乎也被这微弱的外界温热刺激，极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冰层深处沉睡的冰兽被一丝微风掠过。但这颤动微乎其微，并未带来任何能量的恢复，只像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迅速沉寂下去。

热水带来的暖意极其短暂。双脚刚感受到一丝活气，水温便迅速下降，很快变得冰凉。这点温暖如同荒漠中的露珠，转瞬即逝。陆沉不舍地将脚拿出，冰冷的空气立刻裹挟上来，带来更强烈的寒意。

他疲惫地靠墙坐着，从怀里摸出剩下的半个黑窝头，冰冷坚硬。他小口小口地啃着，就着一点点残余的温水艰难地往下咽。饥饿感的缓解微乎其微，但胃里有了点东西，总归不那么绞痛了。

店堂里喧嚣依旧。酒客的划拳声、住客的抱怨声、老张头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角落那个咳嗽老汉的喘息声更加微弱了，带着一种不详的嘶嘶声。陆沉对此无能为力，只能蜷缩起身体，将怀里的铜钱、青玉牌和那块灰白石楔紧紧贴着胸口，汲取着它们带来的微弱暖意和冰凉触感。

夜色深沉。风雪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店堂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粗重的呼吸。油灯的灯火摇曳着，将斑驳的影子投在肮脏的墙壁上，晃动如同鬼魅。

陆沉毫无睡意。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精神却因寒冷和隐忧而异常清醒。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灰白石楔，借着昏暗摇曳的灯火，仔细端详。

石楔冰冷依旧。那道贯穿的新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此刻，在极致的静谧和寒冷中，陆沉能清晰地感知到，裂痕边缘那股纯粹阴寒的气息，似乎比白天在码头扛活时更加清晰、更加活跃了一丝！它在石楔冰冷的“躯体”内部缓缓流淌，如同暗藏的冰河。

他下意识地，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尝试将意念沉入丹田深处。丹田如同被万年玄冰彻底封冻，一片死寂枯寒。那点灰白光点沉寂不动，意念根本无法与之产生任何联系。

然而，就在他意念扫过丹田死寂空间的瞬间——

袖中紧握的灰白石楔，那道裂痕边缘的阴寒气息，陡然一跳！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到极致的阴寒之力，如同冰针般，并非从丹田，而是直接从石楔裂痕中渗出，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刺入陆沉接触石楔的掌心劳宫穴！

“嘶！”

陆沉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这股阴寒之力冰冷刺骨，却并非伤害！它如同一条细小的、冰冷的溪流，穿透皮肤，沿着手臂的筋脉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游走！

这过程异常痛苦！那股阴寒之力所过之处，筋脉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反复穿刺、刮擦！剧烈的刺痛感伴随着冰封般的麻木感，瞬间传递至陆沉的意识！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绝非滋养，更像是一种粗暴的、破坏性的拓荒！

冰冷溪流艰难地向上蔓延，最终，竟绕开了丹田气旋所在的区域，如同有意识地避让，径直涌向陆沉的神庭穴（眉心）！

“嗡——！”

仿佛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烈刺痛和骤然清明感的冲击，瞬间在陆沉眉心炸开！他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又亮起无数飞快闪烁的光点！一幅幅破碎、扭曲、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画面碎片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

无尽的冰原！断裂的巨大锁链！一道模糊的、散发着亘古寒意的身影！还有…一块与他手中灰白石楔轮廓相似、却巨大如山岳、布满玄奥符文的石碑轰然崩塌的景象！

这些画面一闪即逝，快得根本无法捕捉，只留下剧烈的头痛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窥视的冰冷颤栗感！眉心处如同被冻结，传来持续的尖锐刺痛！

陆沉大口喘息着，浑身冷汗淋漓，几乎虚脱！他猛地将手中的石楔攥紧！那股冰冷溪流般的能量瞬间中断，脑海中的混乱画面戛然而止！

石楔依旧冰冷地躺在掌心。裂痕狰狞。刚才的痛苦和混乱仿佛只是一场冰冷而短暂的噩梦。唯有眉心处持续的刺痛和被强行“拓宽”后残留的酸胀感，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诡异一幕。

这石楔…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道冰冷的溪流是什么？那些破碎的画面又是什么？它绕开丹田，强行冲击神庭穴，意欲何为？

陆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急促，心脏仍在狂跳。他不敢再轻易尝试，只是死死攥着那块带来未知与痛苦的石楔。

窗外的风雪依旧在呜咽。黑暗中，隔壁孙老七翻了个身，发出沉闷的鼾声。陆沉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却在意识沉沦的边缘，被眉心那冰冷的烙印和丹田死寂的枯寒死死拽住。砺锋谷的考核就在明日，而这寒夜的发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未知的命运里，激起了更加幽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