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又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药味,好似黏稠的油脂,糊在韩枫的口鼻之间。他紧跟在那位王管事身后,在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人并排行走的甬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这甬道开凿于粗糙的黑石山体之中,两侧的石壁凹凸不平,满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还爬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头顶极低,镶嵌着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苔藓石,那光线阴暗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潮湿的岩壁上,宛如鬼魅。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唯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这狭小空间里空洞地回响。王管事弓着背,走在前方,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土腥气、药渣味,以及一丝难以言明的甜腥味,愈发浓烈了。只见他手里紧攥着一块巴掌大小、黑沉沉的腰牌,材质不明,腰牌表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墨绿色草叶标记,边缘反射着惨绿的光,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韩枫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王管事背上那块被汗渍浸透又干涸成盐花的灰布上。龟息术悄然运转,丹田中的灵气丝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渊潭,他将自己化为一块移动的顽石,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殆尽。怀中的青玉紧紧贴着皮肤,温润依旧,方才那阵强烈的共鸣感已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然而他心里清楚,那绝非错觉。药王宗的深处……定然藏着与青玉同源的事物!
这条甬道并非笔直,岔路多得如同迷宫一般。每条岔道都延伸向未知的黑暗,各自散发着不同的气息——有的甜腻得令人沉醉,有的辛辣刺鼻,有的则是纯粹的腐朽恶臭。偶尔能瞧见其他灰衣人带着新来的杂役匆匆走过,彼此间毫无交流,唯有麻木的眼神在惨绿的光线中短暂交汇,旋即又迅速错开。那些新杂役大多脸色青白,眼神呆滞,恰似被驱赶的羔羊。
在一个岔道口,两个灰衣人正拖着一具用破草席裹着的瘦小躯体往外走。草席的缝隙间,露出一截青黑色、长满诡异肉瘤的小腿。浓烈的腐臭味瞬间盖过了其他药味。拖尸的灰衣人面色平静,动作娴熟,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垃圾。
韩枫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片诡异的青黑。在龟息状态下,他敏锐地捕捉到那尸体上残留着一丝微弱却紊乱的灵力……仿佛是被强行扭曲的生命力,最终走向了崩溃。
“看什么看!跟上!”王管事沙哑的声音透着不耐,催促道。
韩枫立刻收回目光,脚步加快了几分。
又转过几个弯,空气中的甜腥味猛地加重,几乎让人作呕。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同样由黑色条石堆砌而成的巨大门户。门楣上方,用某种类似凝固血迹般的暗红色颜料,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甲丑三七】。
石门半掩着,一股更为浓郁、混杂着泥土、腐烂根茎和那股甜腥味的湿热气流,如同巨兽的吐息,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王管事在门前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与其说是钥匙,倒不如说是一根前端弯曲、布满细小符文的黑色金属条。他将钥匙插入门旁一个不显眼的孔洞,用力一扭!
咔嚓嚓……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滑开。
门后的景象,瞬间映入韩枫的眼帘!
巨大!这是一个大得让人窒息的天然溶洞空间!穹顶高耸,隐匿在昏暗的惨绿光芒与弥漫的湿热雾气之中,无数倒垂的尖锐石笋,好似巨兽的獠牙,悬在头顶。空气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湿热的棉絮。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在这里浓郁到几乎凝成了带着粉腻光泽的淡薄雾气。
洞窟的地面并非岩石,而是大片大片被开垦过的、颜色深黑得近乎诡异的泥土!这些泥土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和腐烂气息,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类似菌丝的暗绿色物质。
泥土之上,生长着韩枫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
它们形态扭曲怪异,完全打破了对普通草木的认知。有的像纠缠在一起的灰黑色触须,在泥土中缓缓蠕动,顶端还分泌出粘稠的、闪烁着微光的液体;有的好似放大的、布满紫色诡异纹路的蘑菇,菌盖下悬挂着无数细小的、犹如虫卵般的囊泡;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堆堆蠕动的、布满吸盘的肉红色块茎,表面不断鼓起、凹陷,仿佛在呼吸……所有的“植物”都散发着或浓或淡的灵气波动,但这灵气却充满了扭曲、躁动与狂乱的意味!
这里没有鸟鸣,也没有虫唱。唯有无数植物缓慢生长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粘稠声,以及空气流动穿过石笋时发出的、宛如鬼魂呜咽的风声。在这绝对的死寂中,却蕴含着更加惊悚的生机!
整个溶洞宛如一个被扭曲法则掌控的畸形温室,散发着诡异而强大的压迫感!韩枫甚至看到远处洞壁上,有一些人工开凿出的巨大孔洞,孔洞深处幽暗深邃,隐隐有浓郁的、蕴含着扭曲生机的灵气波动传来……那莫非就是灵液浇灌的源头?
“甲丑三七号药田,”王管事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后,你就是这儿的‘肥’……哦,杂役了。”他浑浊的眼睛看向韩枫,似乎想从韩枫麻木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看到的只有一片空洞的畏缩。
王管事晃了晃手中那块黑沉的腰牌,墨绿的草叶标记在惨绿光线下泛着幽光:“这是进出药田的通行令牌。名字?韩七是吧?把你的临时木牌给我。”
韩枫默默掏出那块磐石车行发的粗糙木牌。王管事接过,瞧都没瞧一眼,随手就丢进旁边一个装满类似木牌的破筐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那筐里,各式各样的粗糙木牌堆积如山。
紧接着,王管事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同样材质、但色泽更黯淡、边缘磨损严重的黑色腰牌,上面用尖锐器物歪歪扭扭地刻着“甲丑三七”的字样,反面则是一个潦草的“韩”字。
“拿着!”他把腰牌塞给韩枫,“这就是你的命牌!要是丢了,或者弄坏了,后果自负!”他语气冰冷,“每天卯时初刻上工,亥时末刻收工。具体的活儿,听监工的安排。这儿就一条规矩——少看!少问!多干活!这里的每一株药,都是宗门的心血!要是弄坏了哪怕一点……”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容在惨绿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你就把自己埋进去当肥料!”
韩枫接过腰牌。入手冰冷且沉重,带着一股矿石特有的寒气。他紧紧握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麻木顺从的神情。
“跟我来,领你的工具和窝棚。”王管事不再多说,转身朝着药田深处那片更为昏暗的区域走去。那里隐约能看见一些紧贴着洞壁搭建的、低矮扭曲的简陋棚屋轮廓。
韩枫赶忙跟上,脚步踩在深黑色的药田泥土上,只感觉脚底传来一种滑腻冰凉、如同踩在腐烂血肉上的触感。龟息术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将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和泥土中散发的混乱灵气波动隔绝在外。
他低垂着眼睑,目光却如最冷静的猎手,迅速扫过这片畸形的药田。扭曲蠕动的“植物”,滑腻诡异的黑色土壤,弥漫的甜腥雾气,还有洞壁深处那些散发着扭曲灵气的孔洞……
药王宗……青阳印记……神秘的灵液……青玉的共鸣……
无数线索碎片在韩枫冷静如冰的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块冰冷的腰牌。
【甲丑三七】号的烙印,冰冷地刻在上面。这便是他此刻的身份,一块即将被投入这畸形药田的“石头”。
活下去!要像块真正的石头!父亲的话语在心底回响。只是这一次,这块石头的内核,多了一丝深藏于渊的青玉寒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