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车行的喧嚣，被厚实的石壁隔绝在外。韩枫随着熙攘的人流，迈进了药王宗杂役处那扇毫不起眼的石门。
门内，俨然是另一个天地。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有新鲜泥土的腥气、陈年药渣的苦涩、草木腐败的酸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仿若铁锈般的奇异甜腥。光线昏暗，源自两侧石壁上镶嵌着的苔藓石，正散发着惨绿色的幽光。这绿光非但没有生机之感，反而映得人脸青白，透着阵阵阴森。
空间比想象中更为开阔。一条宽阔的主通道由粗糙的黑色条石铺就，向着幽深的黑暗延伸而去。通道两侧，密布着无数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好似蜂巢一般。每扇石门前，都排着沉默而拥挤的长队，队伍里大多是衣衫褴褛、面色麻木或带着惶恐的凡人青壮。偶尔会有几个身着灰色短褂、胸口绣着模糊草叶图案的人在队伍间穿梭，眼神冷漠，仿佛驱赶牲口一般。
“新来的！这边！”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见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脸上有道狰狞伤疤，左眼浑浊如死鱼眼，拄着一根黑沉沉的木杖，站在主通道入口旁一块凸起的黑石上。他仅存的右眼如鹰隼般锐利，冰冷地扫视着涌入的人群。
人群顿时安静了几分，带着敬畏与恐惧看向老者。韩枫混在人群之中，悄然运转龟息术，气息收敛得如同最不起眼的尘埃。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却如精密的探针，扫向老者手中的木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浑浊的水晶球，正不断散发出微弱的波动。
探测法器！
“杂役处，只收能干活、肯卖命的！”老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人群，“身子骨弱的、有暗疾的、心术不正的，趁早滚蛋！别浪费药田的肥料！”说罢，他将木杖重重一顿，杖头水晶球猛地亮起一层微弱的灰光，如涟漪般扫过最前排的几个人。
被灰光扫中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你！”老者木杖指向一个面黄肌瘦、身形佝偻的中年汉子，“肺痨鬼，滚！”声音冰冷无情。
那汉子如遭雷击，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旁边立刻有两个胸口绣着草叶的灰衣杂役上前，粗暴地架起他就往外拖。
“还有你！”老者目光如刀，转向一个眼神闪烁、贼眉鼠眼的青年，“手不干净的东西，药田的灵土你也敢惦记？打断腿，扔出去！”
惨叫声和骨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人群一阵骚动，恐惧如实质的寒气般弥漫开来。
韩枫心中一凛。这第一道筛选，比他预想的更为严酷。不仅查验身体，还探查根底！那水晶球竟能探测体魄和一丝微弱的神魂波动！他赶忙让丹田内龟息灵气丝瞬间沉寂到极致，意念抱元守一，将自身所有气息牢牢锁住。那缕来自青玉的温润暖流，也被他小心翼翼地约束在胸口最深处，不敢泄露分毫。
“都排好队！一个个过‘探生石’！报上姓名、籍贯！敢有半句虚言，他就是下场！”老者厉声喝道，木杖指向地上那蜷缩哀嚎的青年。
人群噤若寒蝉，迅速排成数条长龙。韩枫默默排进一条相对较短的队伍，站在队尾。他前面是一个身材高大，却带着浓重药味和一丝隐晦腐朽气息的壮汉，还有一个脸色蜡黄、不断掩口咳嗽的妇人。
队伍缓缓前移。每一次水晶球的灰光亮起，都伴随着老者冰冷无情的宣判或呵斥。被淘汰者，要么被拖走，要么被勒令原地等待更严苛的“查验”。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压抑的气息。
终于，轮到了韩枫前面的高大壮汉。
“姓名？籍贯？”老者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板。
“李魁！西岭李家坳！”壮汉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老者木杖微抬，灰光扫过壮汉身体。水晶球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灰光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
老者浑浊的右眼眯起，犹如毒蛇盯上了猎物。“西岭李家坳？呵，李家坳三年前就没了，毁在‘赤磷妖蟒’嘴里。你身上这‘腐骨藤’的味儿……是在死人堆里刨食刨出来的吧？”他声音不高，却让李魁瞬间面无人色！
“带下去！”老者木杖一挥，根本不给李魁辩解的机会。两个灰衣杂役如狼似虎地扑上，动作娴熟地卸掉了李魁的下巴，堵住他的嘶吼，像拖死狗般拖向主通道旁一扇不起眼、却散发着浓烈草药苦涩味道的厚重石门。
韩枫心头一沉。这“探生石”不仅能查体魄神魂，似乎还能辨别某些特殊的气息！这药王宗杂役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下一个！”老者的声音如同催命符，木杖已然指向韩枫。
韩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所有心绪。微微佝偻着背脊，脸上堆起底层杂役特有的、混杂着畏惧和麻木的神情，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上前。
“姓名？籍贯？”依旧是那冰冷、毫无感情的问询。
“韩七，青牛镇人。”韩枫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老者木杖抬起，灰蒙蒙的光晕如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韩枫整个人笼罩其中！
韩枫将龟息术运转到极致！丹田深处那缕灵气丝如同沉入最深寒潭的顽石，所有生机内敛，体温也微不可察地下降。怀中的青玉温润依旧，那层无形的屏障将它的气息牢牢隔绝。韩枫甚至主动将一丝意念沉入右臂尚未完全痊愈的经络，模拟出几分气血不畅的虚弱感。
灰光拂过身体，水晶球的光芒稳定地亮着，没有异常闪烁，也没有杂色。那灰光仿佛只是穿透了一层毫无价值的空气。
老者浑浊的右眼在韩枫身上停留了片刻。看着那张布满污垢的脸，破旧打补丁的棉袄，畏缩麻木的眼神，还有那灰光下毫无灵气波动、甚至略显虚弱的体魄……一切都符合一个最底层、挣扎求生的凡人杂役形象。
“青牛镇？”老者微微皱眉，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偏僻小镇的信息，但显然印象不深。“韩七？名字倒像个排行。”他嘟囔了一句，似乎觉得这种底层烂草般的名字不值得深究。
“去那边‘测骨龄’！”老者木杖指向旁边一个稍小的石室入口。那里守着两个面无表情、肌肉虬结的灰衣大汉，入口处立着一块半人高、布满玄奥纹路的黑色石碑。
韩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第一关，过了！龟息术加上青玉的遮蔽，骗过了“探生石”！韩枫依言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向测骨龄的石室。
石室门口，排着几个同样通过初筛的人。一个灰衣大汉粗暴地指挥着：“手！按在石碑上！用力！”
韩枫排在队尾。瞥了一眼那黑色石碑，纹路古朴，隐隐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这并非探查灵气，而是纯粹检测骨龄和身体强度。
轮到韩枫。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右手（正是之前击毙妖狼的那只），毫不犹豫地按在冰冷的石碑中央！
嗡！石碑纹路瞬间亮起一层黯淡的灰白色光芒，光芒稳定，没有丝毫波动。片刻之后，光芒在石碑顶端凝聚成两个模糊的符号——一个代表“十七”，另一个符号极其黯淡，代表着“体魄强度：凡俗下等，虚弱”。 旁边负责记录的灰衣大汉扫了一眼，在手中一块粗糙的木板上划了个符号，头也不抬地挥手：“行了，进去等着！” 韩枫收回手，默默走进石室。石室里已有十几个人，大多和他一样，麻木地蹲在墙角，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汗臭。 他找了个最角落的阴影处，背靠冰冷石壁坐下，再次进入龟息状态，恢复着刚才维持伪装消耗的心神。同时，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谨慎地感知着石室内部。 这里并非终点。药王宗要的是“能干活、肯卖命”的杂役，光是年龄和身体合格还远远不够。真正的筛选，恐怕还在后面。 石室深处，连接着另一条更狭窄、光线更昏暗的通道。通道入口被厚重的黑色布帘遮挡，布帘上绣着一个扭曲的、如同三片叶子纠缠在一起的墨绿色图案——药王宗的标志。 一股若有若无、更为浓烈的药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腥气，正从布帘缝隙中隐隐透出。 就在韩枫闭目调息，将心神沉入丹田温养龟息灵气丝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韵律的震颤，毫无预兆地自他怀中传来！ 青玉！ 那枚紧贴胸口的青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温润的玉体极其轻微地震颤着，散发出一圈圈肉眼无法察觉、却能被韩枫敏锐神魂感知到的青色涟漪！ 这震颤并非失控的爆发，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受到同源力量牵引的微弱回应！ 韩枫的意念瞬间从丹田深处被惊醒！龟息状态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共鸣打破！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深处，一道骇然的精芒一闪而逝！ 怎么回事？！ 他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龟息术疯狂运转，死死锁住自身所有气息！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子，猛地刺向那布帘之后！ 药王宗杂役处深处！那股牵引青玉共鸣的力量源头，就在那布帘之后！